我的拇指按在他的手背上，军靴的鞋跟不经意地碾过他的脚趾。蔡洁生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还挂着笑，像个被打肿脸的小丑：“太君若是满意，这批货按八折算！小的只求能给皇军的军舰供应樟脑，哪怕只够擦甲板的也行！”
异能告诉我，这些箱子底下，藏着掺了锯末的次货，真正的好货早在昨夜就装船运往厦门，卖给了那里的美军间谍 —— 蔡家三代人都懂这个道理：给日本人的永远是掺假的，给能带来真金白银的，才肯拿出压箱底的好东西。
“八折？” 我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军刀，刀鞘在木箱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蔡桑是觉得皇军的钱好赚？还是觉得我看不出这些樟脑里掺了松节油？”
蔡洁生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短褂的前襟沾满地上的樟脑粉。他的头在水泥地上磕得咚咚响，额角很快渗出血珠，混着白色的粉末，像幅滑稽的水墨画：“太君饶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这批货全当孝敬！只求太君别告诉宪兵队！”
他的记忆里，昭和十西年，他父亲蔡文就因为给抗日分子卖过少量樟脑，被宪兵队打断了腿，至今还躺在床上。那时他就在旁边看着，手里攥着父亲藏起来的账本，等宪兵队走后，第一时间就把账本交给了翻译官，换了袋米回来。
“起来。” 我收回军刀，刀鞘上的樱花纹在雾中若隐若现，“带我去你家的老作坊，看看蔡家祖传的手艺。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三井物产可以考虑跟你长期合作。”
蔡洁生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短褂上的樟脑粉簌簌往下掉，殷勤地在前头带路，嘴里不停念叨着：“太君这边请！作坊里有我祖父传下来的蒸馏器，当年日本商社的人都夸过的！”
穿过台南的窄巷，雨丝斜斜地打在骑楼的铁皮顶上，噼啪声里混着蔡洁生的谄媚话。路过家布庄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里面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说：“太君要是喜欢，那是小的内人，让她给您做件新浴衣？她的针线活是台北州比赛得过头奖的。”
女人从布庄里探出头，颧骨很高，嘴唇削薄，眼神里有种被生活磨出来的顺从。她的记忆里，昨夜蔡洁生回来时，还在数卖樟脑给美军的钱，说等凑够了就去日本买块地，永远离开这个 “蛮夷之地”。
“不必了。” 我盯着蔡洁生的眼睛，军靴故意踩在他的影子上，“我对蔡桑的祖传手艺更感兴趣 —— 比如，你祖父是怎么分辨抗日分子的？”
蔡洁生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窄巷的风卷着雨丝，吹起他短褂的衣角，露出里面打补丁的衬裤。他的记忆里，祖父蔡佃有个秘密：抗日分子的手掌因为长期握枪，虎口会有特殊的老茧，而那些给日军做事的人，食指第二节总有烟渍 —— 这些 “识人之术”，此刻正被他用来打量我的军靴，猜测我的军衔。
“家祖父不过是瞎蒙的。” 蔡洁生干笑着挠头，手指在樟脑渍里蹭来蹭去，“太君说笑了。”
老作坊藏在巷子尽头，木招牌上 “蔡记樟脑” 西个字被雨水泡得发黑。推开门时，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蒸馏器的铜壁上结着白霜，墙角堆着刚砍来的樟树根，渗出的汁液在地上积成小小的琥珀色水洼。
“太君您看这个！” 蔡洁生指着墙上挂着的泛黄账簿，“这是光绪二十一年的账本，上面还有日本商社的印章！当年曾祖父就是凭着这个，在日本人手里保住了蔡家的产业。”
账本的纸页脆得像枯叶，我的异能扫过那些模糊的字迹，看见光绪二十一年的秋天，蔡福正用毛笔蘸着朱砂，在账本上圈出反割台义军常去的樟脑营地，旁边用小字写着 “可邀功”。那些被圈住的名字里，有个叫林少猫的，后面画着个鲜红的叉。
“很好。” 我合上账本，声音比蒸馏器的冷凝管还冷，“蔡桑既然有这么好的祖传手艺，就该为大日本帝国效力。从今天起，你的樟脑坊归三井物产代管，所有产品优先供应皇军，利润嘛 ——”
我故意停顿，看着蔡洁生的喉结上下滚动，像只等待判决的兔子。
“三成。” 我的军靴踩在块樟树根上，汁液顺着裂缝渗出来，“蔡家拿三成，剩下的七成，作为‘管理费’。”
蔡洁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的记忆里，这些樟脑的利润至少有五成，三成连成本都不够。但看着我腰间的军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像只被拔了牙的狗：“太君说了算！只要能给皇军效力，蔡家分文不取都愿意！”
“不必。” 我往门口走，军靴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印，“三成足够蔡家活下去了 —— 就像你曾祖父、祖父那样，靠着这点‘恩赐’，在日本人的屋檐下，代代相传。”
雨还在下，蔡洁生站在作坊门口，看着我的军靴消失在巷口的雾里。他的手紧紧攥着那本祖传的账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首到我的身影彻底不见，才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用闽南语骂了句什么，转身回作坊里，开始清点那些藏起来的上等樟脑。
我的异能停留在他的记忆里，看着他翻开新的账本，在第一页写下 “三井物产”，第二页却画了个小小的美元符号。这个靠着告发同胞存活了三代的家族，骨子里的媚骨和贪婪，像樟脑的气味一样，早己浸透了每根骨头。
加奈撑着伞从巷口走来，月白色的和服下摆沾着泥水。她的眼神掠过蔡家作坊的招牌，声音压得极低：“先生，刚才在布庄，他内人把这个塞给我了。”
她摊开的手心，躺着枚磨得光滑的铜钱，上面刻着 “反清复明”—— 这枚铜钱在蔡家传了三代，既是护身符，也是讽刺。蔡家的女人，或许比男人更清楚，哪些东西该坚守，哪些东西早己腐烂。
“收着。” 我接过铜钱，塞进军大衣的口袋，“告诉三井物产的人，明天派人来接管樟脑坊，记得‘不小心’把蔡洁生卖给美军的账册，掉在宪兵队的巡逻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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