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忍着笑，轻轻拍了拍光子的背，示意她别怕。这老狐狸，胆子比兔子还小，还想学人偷腥。
过了半晌，见没动静，佐藤又慢慢探出头，往屋里看了看，松井的呼噜声重新响起来，像头老驴又开始磨盘。他的胆子壮了些，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想往里看，却被窗纸上映出的我的影子吓了一跳——我故意往光子那边挪了挪，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团揉皱的布。
他的头顶飘出字：“这小白脸果然在！等着，明天就去宪兵队告他擅闯民宅！”
他大概觉得没机会下手，又怕被松井发现，骂骂咧咧地往墙头挪，走两步回头看一眼，眼里的光像淬了毒的针。翻上墙时，脚滑了一下，摔在墙外的雪地里，发出“哎哟”一声闷响，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
他的头顶飘出最后一行字：“等着瞧，这事没完！”
墙外的脚步声远了，光子才敢大口喘气，浑身像被水浇过似的，小褂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她抬起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像刚下过雨的湖面：“他……他肯定还会来的。”
“来了正好。”我擦掉她眼角的泪，指尖触到她的皮肤，烫得像火烧，“下次就让松井亲眼看看，他的‘忠臣’是副什么德行。”
她的头顶飘出字：“有他在，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拉门后的月光渐渐淡了，天快亮了。我看着光子在我怀里慢慢睡熟，嘴角还微微抿着，像只找到了窝的小鸟。
这夜过得像场戏，佐藤是跳梁小丑，光子是受惊的兔子，我是躲在幕后的看客，顺便拨了拨琴弦。只是不知道，这戏明天会唱到哪一出。
松井的呼噜声还在响，像头不知愁的老驴。墙头上的雪被风吹得“簌簌”落，像谁在低声笑。我摸了摸光子的头发，软乎乎的，带着点樱花香，心里突然觉得，这潜伏的日子，除了刀光剑影，竟还有点别的滋味，像碗掺了糖的味噌汤，又咸又甜。
只是这甜味，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佐藤那记仇的性子，肯定会再来找事，下次就没这么容易打发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悄悄起身，往窗外看了看。雪地上的脚印被风吹得浅了，只有墙根下那摊暗红色的痕迹还在——是佐藤咳出来的血，像朵开败的花。
这老狐狸，怕是气坏了。我心里冷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
佐藤摔在墙外雪地里的闷响，像块石头砸进冰湖，在寂静的寒川町荡开圈涟漪。我趴在窗纸上，借着晨光看他一瘸一拐地往町西头挪，黑色棉袍沾着雪和泥，像条刚从粪堆里捞出来的丧家犬。他走几步就咳嗽一阵，手帕捂在嘴上，指缝里渗出血珠，在雪地上滴出点点红梅——看着解气，却也知道这梁子结得更深了。
光子在灶前烧火，月白色小褂的领口沾着点我的头发，她正用木梳慢慢梳着长发，梳子齿挂住打结的地方，疼得“嘶”了一声，眼里却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他摔得不轻。”她往窗外瞟了瞟，柴火在灶膛里噼啪响，把她的侧脸映得发红，“活该。”
她的头顶飘出字：“古田君昨晚的样子，倒像我爹年轻时候，护着娘不让人欺负。”
这比喻让我心里一动。她爹是北海道的渔夫，据说死在跟俄国人的海战里——日本女人总爱把男人比作“父亲”或“兄长”，既想找个依靠，又盼着对方有血性，这种矛盾的依赖，像条看不见的线，把她们和男人捆在一起。
松井还在打鼾，军靴在榻榻米上蹬了蹬，像头被扰了清梦的猪。我往灶里添了块柴，火苗窜得老高，照见光子和服后襟沾着的草屑——是昨晚从谷仓带回来的。这女人越来越不避讳跟我的亲近，晾在院里的小褂，总挨着我的衬衫，像两株缠在一起的藤蔓。
“今天得去军需厂盯着。”我擦了擦手上的灰，“佐藤吃了亏，保不准在账本上动手脚。”
光子突然从灶膛后摸出个布包，塞给我：“里面是两个饭团，掺了红豆。”她的指尖触到我的手心，像片暖玉，“他要是找你麻烦，就说松井让你回来拿东西，拖延会儿。”
她的头顶飘出字：“要是能替他去就好了，佐藤那眼神，看着就吓人。”
走到町口时，碰见由纪挑着水桶往井边去。她换了件天蓝色短褂，领口绣着朵小小的蒲公英，是光子连夜给她缝的。水桶的绳子勒在她肩上，把短褂拽得紧紧的，露出的锁骨像两只小括号，随着脚步上下动。“古田哥！”她眼睛一亮，水桶往地上一放，溅起的水花在她裤腿上洇出片湿痕，“我娘说，佐藤君今早去我家借药，脸摔青了，像块烂茄子！”
她的头顶飘出字：“肯定是古田哥收拾他了，真厉害！”
我捏了捏她的辫子，红布条在她胸前晃悠：“别乱说，他自己不小心摔的。”指尖触到她的耳垂，烫得像火炭——这姑娘越来越不经逗，一跟她说话就脸红。
军需厂的仓库里，佐藤正趴在账本上咳嗽，黑色棉袍的袖口沾着块暗红的污渍，像是血。他看见我进来，眼皮都没抬，铅笔在纸上划得刺耳：“昨天的军靴数量不对，少了一双。”
我心里冷笑，来了。“不可能，我亲自点的。”我往他身边凑了凑，故意闻了闻，“佐藤君身上怎么有股……粪味？”
他的脸“唰”地红了，像被煮熟的虾，猛地抬头瞪我：“胡说！是摔在泥里了！”咳嗽声突然变急，手帕捂了半天，拿开时，上面的血点比昨天更多，“少跟我耍嘴皮子，赶紧去对账，对不上你就等着去宪兵队吧！”
他的头顶飘出字：“等会儿就去松井家，说古田偷了军靴，看他还怎么护着这小白脸！”
这老狐狸，打不过就玩阴的。我假装去翻木箱，眼睛却瞟着他放在桌角的钱包——深棕色的皮夹子，边角磨得发白，是军需官发的“奉公奖励”，我见过，里面装着他这个月的饷钱，少说也有两百日元。
心里突然冒出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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