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两个饭团。她的和服换了件更旧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柴禾，却能稳稳地托着布包。“佐藤君走了。”她往町口看了看，眼睛里还有点怕，“他刚才跟町长说，要去军需厂当监工，以后咱们送缸，都得经他手。”
她把饭团递给我，手指触到我的手，赶紧缩了回去，耳根有点红。这是她第二次跟我有肢体接触，第一次是在松井家，她扶我的胳膊，这次却像被烫着似的——守活寡的女人，对男人的触碰总是又怕又盼，像饿极了的人看着锅里的热粥，想吃，又怕烫嘴。
“他当监工？”我咬了口饭团，米粒有点夹生，还掺着麦麸，“他懂什么？”
“他懂汉文，还懂兵法。”光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往屋里瞟了瞟，“前儿个他跟町里的人说，支那人的兵法里有一招，叫‘扮猪吃老虎’，说不准……”她没说下去，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有点犹豫，还有点别的——像是觉得我靠得住，又怕靠错了人。
她的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围裙是用面粉袋改的，上面还印着“大阪制粉”的字样。我注意到她的和服腰带系得很松，大概是干活方便，风一吹就敞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贴身小褂，洗得发灰，却很干净，能看出她是个爱体面的女人，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也不愿邋里邋遢。
“别想那么多，先把缸送了再说。”我把另一个饭团递给她，“你也吃点，看你脸都白了。”
她接过饭团，没立刻吃，而是用手掰了一小块，慢慢放进嘴里，嚼得很慢。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角的细纹，还有鼻梁上的小雀斑，像撒了把芝麻。她的嘴唇很薄，抿着的时候显得有点倔强，可嚼东西时，嘴角会微微上扬，露出点年轻时的模样——想必她刚嫁过来时，也是个俏姑娘，不然松井家也不会娶她。
正吃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军需厂的马车来了。赶车的是个络腮胡大汉，穿着军装，腰里别着刺刀，看见我们就喊：“山田家的缸准备好了？耽误了皇军的事，把你们都拉去填战壕！”
老太太吓得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块腌萝卜，和服前襟沾着菜汤，颤巍巍地鞠躬：“准备好了，这就装，这就装。”
络腮胡跳下车，皮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响，眼睛在光子和由纪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光子的胸口，舔了舔嘴唇：“松井家的媳妇，越来越水灵了。你男人要是在满洲，看见你这样，怕是得在梦里笑醒。”
光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紧紧攥着围裙，指关节发白，和服的领口被她拽得变了形，露出的锁骨更明显了，像两只张开的小翅膀。她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在日本，军人格外受尊敬，就算被调戏，也只能忍着。
由纪突然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根扁担，往光子身前一站，短褂的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虽然细，却绷得紧紧的：“军爷还是赶紧装缸吧，耽误了时辰，你也担待不起。”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护崽的母狼，胸口起伏得厉害，短褂被撑出两个明显的轮廓，比刚才看着更挺了些。
络腮胡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这小丫头片子，还挺横！等你再长两年，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没再为难光子，转身指挥我们装缸。
装缸时，络腮胡的眼睛还总往光子身上瞟，看见光子弯腰抬缸，和服后襟绷紧，露出的曲线，就故意咳嗽两声。光子大概感觉到了，腰弯得更急，抬缸时没站稳，往我这边倒过来，我伸手扶她，触到她的腰，细得像一掐就断，可往下摸，却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这是常年干重活练出来的，看着瘦，其实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她的脸贴在我胸口，呼吸急促，和服的布料被汗浸湿，我能闻到她头发里的皂角味，还有点淡淡的血腥味——她的手刚才被缸沿划破了，血珠渗在粗布围裙上，像朵小小的红花。
“谢谢古田君。”她赶紧站首，手在身后偷偷擦了擦，脸上又是红又是白。
络腮胡在旁边阴阳怪气地笑：“古田君倒是怜香惜玉，不像我们这些粗人，只知道扛枪打仗。”他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圈，“听说是东京来的？东京的男人，都像你这么有力气？”
“家里遭了灾，啥活都干过。”我一边回话，一边把缸往车上滚，眼角瞥见佐藤还在町口的樱花树下，只是这次没看书，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我，像只盯着猎物的狼。
装完最后一口缸，络腮胡跳上马车，鞭子一甩，马蹄扬起雪沫子。他回头喊：“松井家的媳妇，下次送缸，记得穿那件红和服，好看！”
光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由纪赶紧扶住她，往马车上啐了口：“不要脸的东西！”
马车走远了，佐藤才慢悠悠地从樱花树下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不知道在写什么。他走到我面前，把本子合上，咳嗽了两声：“古田君刚才扶光子的样子，倒像……”他顿了顿，眼睛盯着我的手，“像中国北方的男人，扶女人时总爱揽腰，不像我们日本人，只扶胳膊。”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木槌差点掉在地上。这动作是在济南时养成的，娘总说男人扶女人要揽腰才稳当，没想到在日本的小镇上，被个肺结核病人看了出来，这个混球真是有点当侦探的潜质。
光子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抖：“佐藤君看错了，是我自己没站稳，古田君才扶的。”她往我这边站了站，和服的袖子碰到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东京的男人，不也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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