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冷笑了一声，没说话，目光在我手上转了圈，又落在光子的腰上，最后往山田家的院子里瞟了瞟：“听说山田家的米缸见底了？我那里还有点陈米，光子你拿去煮吧，给古田君也尝尝，别总让他吃麦麸，怪可怜的。”他说这话时，眼睛却看着我，像是在试探什么。
光子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谢谢佐藤君，不用了，我们还有红薯。”
佐藤没再坚持，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说：“对了，古田君，刚才络腮胡问你力气大，你说‘家里遭了灾’，这话听着耳熟——我认识个山东的留学生，他爹是地主，家里遭了日军的轰炸，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雪地里，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木槌攥得发潮。光子扶着我的胳膊，手冰凉，声音发颤：“他肯定是故意的……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由纪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块石头，就要往佐藤的方向扔，被我一把拉住。“别冲动。”我把石头夺下来，扔在雪地里，“他就是故意挑事，咱们越急，他越得意。”
由纪气鼓鼓地往地上跺了脚，短褂的下摆被风吹得敞开，露出里面的粗布裤，裤腰上的绳子松了，勒出细细的腰，往下却突然膨出，像个小小的葫芦。“他就是嫉妒！嫉妒古田哥比他有力气，嫉妒光子姐看得上古田哥！”
光子的脸又红了，这次是羞的，她瞪了由纪一眼：“胡说什么！”可她的手却没松开我的胳膊，反而攥得更紧了，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我看着町口的樱花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沉沉的天。佐藤的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我以为自己己经把中国味儿藏得很好了，日语说得和日本人一样溜，连走路的姿势都改了，可一个不经意的扶人动作，就露出了破绽。
这日本的小镇，看着偏僻，其实处处都是眼睛。佐藤的眼睛，光子的眼睛，由纪的眼睛，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眼睛，都在盯着我这个“东京来的古田君”。
风又起了，吹得陶缸“呜呜”作响，像在替我发愁。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里面藏着刚才从络腮胡嘴里套出的话——军需厂的军火要在三天后通过哈尔滨转运，这消息得赶紧送出去。
可现在，佐藤盯上了我，一举一动都得格外小心。我看了看身边的光子，她的脸还很白，和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那道浅褐色的妊娠纹，像条提醒我的鞭子。又看了看由纪，她还在气鼓鼓地瞪着佐藤走的方向，短褂下的胸脯起伏不定，像两只不安分的小鸟。
这守活寡的女人，这泼辣的姑娘，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肺结核病人，往后的日子，怕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
军需厂的仓库像个巨大的灰盒子，墙角结着冰碴，风从破窗缝里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稻草，打在陶缸上“沙沙”响。我蹲在缸边给麻绳打蜡，蜡油滴在虎口，烫出个小水泡——这点疼算什么？在早稻田大学实验室里，被酒精灯烫的疤还在手腕上，比这深多了。
“古田君倒像个庄稼人。”佐藤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吓了我一跳。他今天换了件黑色棉袍，是中国样式的，领口绣着暗纹，看着比穿学生制服时更阴沉，手里那本《论语》卷了边，显然常翻。
我没回头，继续往麻绳上抹蜡：“家里种过地，这点活顺手。”早稻田学的农科总算没白学，分辨土壤酸碱度、估算作物产量的本事，此刻用来判断陶缸的承重，倒也合适。
佐藤蹲在我旁边，棉袍的下摆扫过我的草鞋，带着股淡淡的药味——是治疗肺结核的药，闻着像黄连。他盯着我手里的麻绳：“听说你学的农科？早稻田的农科，不是该去满洲开拓团吗？怎么跑来这小镇拉大缸？”
这话戳到了痛处。1936年入学时，教授确实说过“满洲的黑土地需要懂技术的人才”，可我填的志愿是“农业经济”，想着毕业后回山东，用科学方法种家里那几十亩地，哪想到会被困在这鬼地方。
“征兵体检没过。”我故意把声音压低，像不好意思似的，“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左腿有点瘸，跑不快。”说着往旁边挪了挪，把左腿藏在陶缸后面——这话半真半假，我确实得过小儿麻痹，不过是五岁时的事，早好了，现在跑八百米照样比日本人快。
佐藤的眼睛突然亮了，像发现猎物的狼：“哦？我怎么没看出来？”他伸手就要掀我的裤腿，被我一把握住手腕。他的手很凉，指腹光滑，不像干活的人，倒像常年握笔的，只是指节有点肿，想来是咳嗽时攥拳攥的。
“佐藤君是监工，总盯着我一个人看，不怕军需厂的人说闲话？”我松开手，往仓库深处瞟了瞟，那里堆着些木箱，上面印着“军用”字样，封条是关东军的徽章。
佐藤果然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勾起个冷笑：“那些蠢货懂什么？他们只知道扛枪，哪懂什么叫‘防患于未然’。”他的话里带着股酸味，像是在抱怨自己没当成大官——后来才听说，他爹是东京的议员，想让他去军需省当差，他却以养病为由躲到这小镇，说白了，就是怕死，怕被派去前线。
他突然凑近我，棉袍的袖子蹭到我的胳膊，药味更浓了：“你说你得过小儿麻痹，那你肯定跑不远。上次町里救火，你却比谁都跑得快，把山田家的老太太从火里背出来，那速度，不像腿有毛病的。”
我心里一紧，手里的蜡块差点掉在地上。那次救火是上个月，由纪家的柴房着了火，我确实跑得挺快，没想到被他看见了。这人心眼比筛子还细，什么都记着，说到底，还是嫉妒——他身体弱，上不了战场，见我这“健康”的同龄人没被征兵，心里不平衡，就变着法地挑刺。
作者“多情神刀”推荐阅读《潜伏日本：我在鬼子后方搞钱抗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87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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