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瓜岛撤回来的。”千叶松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军靴往我这边靠了靠，避开伤兵扔在地上的绷带，“家父的信里提过，那里的士兵连树皮都啃，撤退时为了减重，把伤兵首接扔进了海里。”她的头顶飘出字：“可报纸上明明写着‘瓜岛大捷’，这些人怎么会是‘胜利者’？”
邻座的老妇人正用粗布擦拭儿子的遗像，照片上的青年穿着笔挺的海军制服，背景是“赤城号”航空母舰——那艘船三个月前就在中途岛沉入了海底，而她手里的“战报”还印着“赤城号击沉美军主力舰西艘”的头条。“三郎说打完这仗就回家娶花子。”她的手指在照片上的军衔处，那里的少尉肩章被泪水泡得发皱，“报纸上说他们快打到夏威夷了，花子的和服都做好了。”
我的异能捕捉到周围乘客的心声，像片嘈杂的蜂群：
- 穿和服的主妇：“昨天去配给站领米，又少了半斤，说是‘支援前线’，可邻居家的太郎在满洲当差，却能寄回白米……”
- 戴眼镜的学生：“老师说美军的飞机飞不到东京，可昨晚防空警报响了半夜，父亲说他看见港湾区着了火……”
- 断腿的伤兵：“罐头里的豆子是去年的陈粮，还掺着沙子，和在瓜岛吃的比，居然算‘优等品’……”
火车驶过横滨港时，岸边的景象让千叶松子的军靴猛地顿住。原本停泊着“大和号”战列舰的码头，此刻只剩下半截焦黑的船身，几个工人正往海里倾倒油污，泡沫在浪涛里泛着诡异的彩虹色。扩音器里的“胜利喜讯”还在继续，而码头上的工人却在低声咒骂，其中一个穿工装的男人往海里啐了口：“上个月沉了三艘运输船，连带着北海道的煤都运不过来，还吹什么‘皇军无敌’！”
“那是‘苍龙号’的残骸。”千叶松子的声音发紧，军外套的纽扣被她攥得发白，“家父说它是‘永不沉没的海上堡垒’，可现在……”她突然捂住嘴，像是怕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的异能看见她的记忆碎片：父亲站在“苍龙号”的甲板上，举着军刀喊“为天皇尽忠”，而她当时信以为真，把那画面绣在了自己的书包上。
中午时分，列车在一个小镇停靠补给。月台上的小贩偷偷兜售着“黑市面包”，用橡子面和糠麸混合烤制，表面却撒了层薄薄的白糖，伪装成“精面”。“一个面包换两张军票。”小贩的帽檐压得很低，袖口露出“三菱重工”的厂徽——这家生产零式战机的工厂，上个月刚有三百名工人因为“怠工”被宪兵队抓走。
千叶松子用一枚仿制的“战功章”换了两个面包，银质的徽章在小贩手里闪了闪，立刻被他塞进靴筒。“这玩意儿能换半斤盐。”他往宪兵队的方向瞟了瞟，压低声音，“前天有个妇人用丈夫的‘忠烈勋章’换了袋土豆，说是孩子快饿死了……”
火车重新启动时，夕阳正把铁轨染成血红色。一个穿和服的少女背着弟弟在铁道边奔跑，弟弟的手里举着面纸糊的太阳旗，被风吹得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稻草芯。“姐姐，我们要去哪里？”男孩的声音像只受惊的雀，“妈妈说爸爸去‘南洋’了，什么时候回来？”
少女的脚步顿了顿，和服的裙摆扫过铁轨边的焦土——那是上个月美军轰炸留下的痕迹，焦黑的木片里还嵌着颗未爆炸的弹片。“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指着被浓烟遮蔽的天空，那里的云层泛着铁锈色，“他说等我们打赢了，就把星星摘下来给你当弹珠。”
千叶松子突然从包里掏出妹妹的信，信纸的边缘被她攥得发皱：“京子说东京的医学院连酒精都缺，解剖课用的福尔马林是用工业酒精兑的，好多同学都中了毒。”她的军靴往窗外的焦土上碾了碾，仿佛想把那些谎言踩碎，“可报纸上却说‘国内物资充足，军民同心’……”
深夜抵达东京站时，防空警报的尖啸突然划破夜空，像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城市的伪装。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银座，此刻只有几盏罩着黑布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照亮地上的弹坑——那是上周美军B-29轰炸机留下的“礼物”，而路边的宣传画还印着“皇军防空网固若金汤”的标语。
“先去军部招待所。”千叶松子的军靴踩在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父亲以前的副官在参谋部当差，或许能弄到‘军需调动表’——那上面有军火库的位置，也有……”她突然顿住，军外套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有他真实的死因。”
街角的乞丐突然冲我们伸出手，他的军装破烂得像块抹布，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摇晃。“给口吃的吧，皇军同志。”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在 Guadalal 丢了胳膊，他们说我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可现在连橡子面都领不到……”
千叶松子的手在军包上颤抖，最终还是掏出个黑市面包递过去。乞丐的狼吞虎咽中，她的头顶飘出字：“这些人都是父亲‘胜利’的代价？那些勋章上的光芒，难道是用他们的断肢和饥饿铸成的？”
我望着被防空探照灯撕裂的夜空，那里的星星被浓烟遮蔽，像无数双沉默的眼睛。东京的街道上，谎言与焦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相信“胜利”的老妇人，网住了盼着丈夫回家的少女，也网住了曾经坚信“军国荣耀”的千叶松子。
而我们要找的财路与情报，就藏在这张网的缝隙里——或许是军火库的秘密账本，或许是黑市商人手里的黄金，更或许，是那些被谎言掩盖的、关于战争真相的碎片。
千叶松子的军靴在弹坑边停下，她突然对着夜空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像在告别什么。“家父说，军人的眼睛要看见真实。”她的声音在警报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以前我没看见，现在……该看见了。”
远处传来炸弹的闷响，像大地在咳嗽。我知道，这趟东京之行不会轻松，我们要找的不仅是财路与情报，更是在这片被谎言浸透的焦土上，一点点撕开真相的勇气——就像此刻穿透浓烟的探照灯，纵然微弱，却终究能照亮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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