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我捡起发簪，簪头的栀子花花瓣早就干了，像片被揉皱的雪，“美惠子没教过你，见了‘自己人’，不用跪。”
她的身体猛地僵住，头顶的字炸开团乱麻：“美惠子小姐的人！可他们为什么帮中国人…… 难道是试探我？”
穿长衫的中国人被光子扶起来时，还在发抖。“谢谢……”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叫陈默，在印书馆当校对，要去码头接我儿子……”
“我知道。” 光子往他手里塞了包止血粉，“码头的日军岗哨查得严，把这个缠在手上，说是‘日军医院开的’，他们不敢拦。” 她的和服袖子沾了他的血，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浪人早就溜得没影了，只留下满地的烟蒂和自行车的划痕。霞飞路的路灯突然闪了闪，像要熄灭的样子。台湾女招待站在原地，旗袍的下摆还在抖，像片被风吹的叶子。
“美惠子说，你在法租界的巡捕房有门路。” 我往她手里塞了张字条，上面是蚌埠封锁线的简易地图，“把这个交给‘铜烟袋’，他知道该给谁。”
她的手在字条上捏出褶皱，头顶的字终于清晰了：“原来是传递情报的…… 美惠子小姐说，完成这单，就给我去美国的船票……”
松子突然往陈默的自行车篓里放了个布包，是从仁川港带的炒栗子，壳上还沾着朝鲜的煤渣。“路上吃。” 她的洋装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别让你儿子等急了。”
陈默推着自行车离开时，背影在梧桐影里忽明忽暗，像段被拉长的叹息。我的异能看见他头顶的字：“这些日本人里，有好人…… 可南京的亲戚说，日本人都是豺狼……”
回到住处时，光子用草药汁清洗和服上的血迹，墨绿色的液体泡得血渍渐渐淡了，像被水冲淡的回忆。“那个台湾女人，” 她往炭火里添了块松柴，“袖口绣的樱花，和寒川町老染坊的手艺一样。”
松子在擦她的珍珠胸针，洋装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 是法子在寒川町给她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勋章都结实。“她的瘀伤里，有旧伤是军靴踢的，新伤是木屐踩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我父亲以前对待战俘那样，分三六九等。”
我的异能望着窗外的霞飞路，台湾女招待的身影正消失在巡捕房的拐角，旗袍的开叉处，那片青紫色的瘀伤在路灯下若隐隐现。而远处的码头，陈默的自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混着日军岗哨的皮鞋声，像支不和谐的二重唱。
“明天去绸缎铺。” 我把宋版《论语》放进樟木箱，纸页的脆响里，仿佛还能听见仁川港老儒生的叹息，“美惠子的线人说，那里的老板藏着本《孟子》，也是宋版的。”
光子的笑声从炭火边传来，像被烤化的冰：“你倒是会趁火打劫，乱世里的古籍，比金条还值钱。”
松子的胸针擦得锃亮，在灯光下晃出碎光：“可刚才帮陈默的时候，你眼里的光，比看见古籍时还亮。”
——
晨雾带着股檀香皂与煤烟的混合气味，像块被揉皱的香帕。绸缎铺老板用象牙秤称着金条时，秤砣的影子在宋版《孟子》的封面上晃悠，纸页间的虫蛀痕像串细碎的惊叹号。“七百块大洋，一分不能多。” 他的上海话裹着宁波口音，指尖在账本上敲出脆响，“这书在北平能卖一千，可现在日本人查得紧，运出去要掉脑袋 —— 我这是担着风险赚差价。”
我的异能捕捉到他头顶的字：“等这批货到了重庆，给抗日的朋友换二十条步枪，也算对得起祖宗……”
光子往他的茶碗里续了水，沸水冲开的龙井舒展成片，像群游弋的鱼：“老板倒是会算账，知道‘风险溢价’该怎么加。” 她的和服袖口沾着点墨痕，是今早帮我清点银圆时蹭的，“不过我们要现钞，最好是法币和美元混着来。”
绸缎铺老板的眼睛亮了亮，从柜台下拖出个铁皮箱，银圆碰撞的 “叮当” 声像串急促的密码：“上海人做生意，讲究‘见货付钱，银货两讫’。” 他往我手里塞了半箱法币，水印在晨光里泛着淡紫，“美元在霞飞路的洋行能换金条，比日军发行的军票靠谱。”
松子突然指着账本上的墨迹：“这‘宋版’两个字，是用徽墨写的吧？” 她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划着，洋装的袖口扫过老板的算盘，“寒川町的佐藤先生收藏过徽墨，说比和纸还能存住年月。”
老板的头顶飘出字：“这女人懂行！看来不是普通的日本浪人……” 他突然往铁皮箱里多扔了五块银圆，“算我送的，就当交个懂行的朋友。”
离开绸缎铺时，法租界的电车正 “叮叮当当” 驶过，车厢里的法国太太用香水味淹没了难民的汗臭，车窗上的日文标语被人用口红涂改成了 “和平”。光子把装银圆的布袋往和服里塞了塞，指缝漏出的光在石板路上跳着：“先去‘老大昌’后面的弄堂，铜烟袋说卯时在那里等。”
弄堂深处的墙根下，蓝布衫正用烟袋锅敲着地面，节奏和上次接头时一样。“这批钱能买五十担粮食。” 他接过布袋时，指节在银圆上捏出红印，“闸北的游击队快断粮了，孩子们连观音土都没得吃。”
我的异能看见他袖管里藏着的传单，上面印着 “蚌埠封锁线紧急”，油墨味还新鲜得很：“陈默校对的那批《论持久战》，今晚就能印出来，要不要带几本？”
“不用。” 我往他手里塞了张法币，“去霞飞路的‘培罗蒙’订几套西装，穿成这样太扎眼。”
他突然笑了，烟袋锅里的火星在雾里跳了跳：“上海人说‘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可在日本人眼皮底下，穿得越普通越安全。” 他的头顶飘出字：“这几个日本人，倒是比有些中国人还懂我们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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