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他怀疑我是间谍，不光是因为我像中国人，更是因为嫉妒，因为他自己没本事上战场，就见不得别人活得比他舒坦。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才最危险——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能不能把比自己强的人拉下水。
我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口缸的编号报给佐藤，声音平静：“点完了，数量对得上。”
佐藤接过纸，却没走，眼睛盯着我：“晚上去松井家？正好，我也去，町长说有要事商量。”
他的头顶又飘出字：“我倒要看看，你们俩在饭桌上搞什么鬼，说不定能抓住把柄。”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那正好，佐藤君是文化人，多跟我们说说满洲的事，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佐藤的脸抽搐了一下，显然不想提满洲——那里有他害怕的战场，有他躲不掉的死亡。他转身往外走，棉袍的下摆扫过我的草鞋，药味混着酸味，像他这个人一样，又可怜，又可恨。
看着他的背影，我握紧了手里的麻绳。今晚的松井家，怕是热闹了。不过没关系，我有异能在手，佐藤的鬼心思，光子的小九九，由纪没说出口的话，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早稻田学的农科知识能让我混口饭吃，而这看透女人心思的本事，才能让我在这狼窝里活下去，才能让那些从她们手里套来的情报，变成打向鬼子的子弹。
风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从破窗缝里挤进来，在房间里横冲首撞。它肆意地吹打着陶缸，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在为今晚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伴奏。
我站在窗前，感受着那股冷风，不禁打了个寒颤。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发现里面己经空空如也。这让我有些烦躁，因为没有烟，我就无法在思考问题时找到一丝慰藉。
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今晚的任务——去松井家。我要从光子或由纪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军需官的行程，还有仓库里那些木箱的具体去向。这些信息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它们可能会成为我解开谜团的关键线索。
佐藤，你想抓我的把柄？那就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怀疑厉害，还是我的异能更管用。
——
松井家的煤油灯昏黄得像块融化的黄油，把影子投在土墙上映出怪形状。光子蹲在灶前添柴，蓝布和服的后襟沾着草屑，被火烤得发皱，露出的脚踝在火光里泛着薄红——她白天去后山拾柴，被荆棘划破了，伤口在热烘烘的屋里大概发痒，总下意识地蹭着木屐带子。
“佐藤君说今晚不来？”我假装擦桌子，眼角瞟着她。灶膛的火舌舔着锅底，把她的侧影映在墙上，肩膀窄窄的，腰却显得格外细，像被布带勒过，可往下看，的轮廓在和服里鼓鼓囊囊的，是干惯重活的样子，肉都长得瓷实。
“他说身子不舒服。”光子往灶里塞了块松木，火苗“噼啪”窜高，把她胸前的布料照得半透，能看见里面粗布小褂的针脚——是她自己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子。“正好，清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往我这边瞟了瞟，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阴影，像只欲飞的蝶。
由纪没跟来，说是要在家陪老太太。我知道她的心思——白天那没写完的想法还在我脑子里打转，这姑娘藏不住事，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怕是躲在家里啃红薯呢。
锅里的土豆炖得差不多了，香气混着松木的烟味飘出来。光子掀开锅盖，白气腾得她眯起眼，眼角的细纹被熏得发亮。她用筷子戳了戳土豆，烫得赶紧缩手，指尖在耳垂上蹭了蹭——那耳垂又小又薄，像片晒干的扁豆，却在火光里透着点粉，是年轻姑娘才有的颜色。
“一郎以前最爱吃这个。”她突然说，声音有点发飘。一郎就是她那个死在满洲的男人，松井总在酒桌上吹嘘“我儿媳守节，对皇军忠心”，说这话时，军靴总往光子腿边蹭。我盯着她手里的筷子，那筷子是竹子的，尾端裂了道缝，她握筷子的姿势很特别，食指会微微。
我的异能突然冒了出来，她头顶飘出淡淡的字：“要是古田君是一郎就好了，至少晚上能给我暖脚。”
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在地上。原来她对我的亲近，不只是感激或利用，是真的盼着个男人能靠靠——守活寡的滋味，比冬天没煤烧还难熬。
“快吃吧，土豆要凉了。”她给我盛了碗，粗瓷碗边缺了个口，是被松井的拐杖砸的。她往我碗里多夹了块肉，是配给的咸肉，切得薄薄的，像纸。“你干活累，得多吃点。”
她的头顶又飘出字：“他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佐藤君就不敢总找我麻烦了。”
我低头扒饭，味噌汤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这就是底层的日本女人，男人被派去打仗，自己在家熬日子，既盼着丈夫立功，又怕丈夫死在外面，矛盾得像团乱麻。她们恨战争吗？或许吧，但更怕的是没人撑腰的日子。
吃到一半，松井回来了，一身酒气，军靴在地板上磕得震天响。他看见我，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怎么还在这？”拐杖往我腿边一扫，我早有防备，往旁边躲了躲，碗里的汤洒在和服上，烫得皮肤发疼。
“爹，是我让古田君留下的。”光子赶紧站起来，和服的前襟被她扯得敞开些，露出那道浅褐色的妊娠纹，在松井的怒视下像条受惊的蛇。“他帮咱干了不少活，该好好谢谢人家。”
松井哼了声，拐杖往桌上一戳，震得碗都跳了跳：“东京来的小白脸，能干嘛？别是……”他的话没说完，却往光子胸前瞟了瞟，那眼神像饿狼盯着肥肉，看得光子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突然站起来，往松井面前一站，比他高出一个头：“松井镇长要是不待见我，我现在就走。”故意把“镇长”两个字咬得很重——他最在乎这头衔，怕被人说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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