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井果然噎了下，酒气喷在我脸上：“谁不待见你了？吃你的饭！”他转身往里屋走，军靴的铁掌刮着地板，像在磨刀。
里屋传来他打呼声时，光子才松了口气，手按在胸口，和服前襟被按出两个浅浅的圆坑——她的乳房不大，却很挺，像揣着两个小石子，硌得慌。“别往心里去，我公公喝了酒就这样。”她的声音发颤，往我手里塞了个烤红薯，是热的，还冒着气。
“我得回去了。”我站起来，手碰到她的手，烫得像刚出锅的红薯——不是烤的，是她手心在冒汗。
她突然拉住我，力气大得不像个女人。和服的袖子滑下去，露出的胳膊又细又长，肘窝处有块青紫色的瘀伤，是松井用拐杖打的。“外面雪大，住下吧。”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眼睛盯着自己的脚，木屐的齿断了一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我的异能又冒了出来，她头顶的字晃得厉害：“今晚他要是留下，佐藤君就不敢再说闲话了，松井也不敢随便打我了。”
这哪是留我住下？是把我当成挡箭牌，当成能遮遮风雪的破棉袄。我看着她发红的眼角，突然想起济南城破时，邻居家的寡妇也是这样，拉着个陌生男人的袖子，只求能睡个安稳觉。
“那我睡外屋。”我把红薯揣进怀里，热得烫心。
她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往灶膛里添了一块柴。熊熊的火焰在灶膛里跳跃着，将她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她的心情也如这火光一般，起伏不定。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缓缓地低下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随着她的动作，手腕上的银镯子顺着手臂滑落，一首滑到肘弯处。那是一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此刻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银镯子的光泽与她那细瘦的胳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胳膊看起来就像是一段被虫蛀过的木头，脆弱而无力。
夜里，我躺在外屋的榻榻米上，听着里屋松井的打呼声，还有光子翻身的动静。煤油灯被风吹得忽闪，把她的影子投在拉门上，像个蜷缩的虾米。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拉门被轻轻拉开条缝，光子探进头来，手里拿着床薄被。
她换了件浅灰色小褂，是睡觉时穿的，领口松松垮垮，露出的锁骨像两只张开的小翅膀。头发散着，披在肩上，比白天看着柔和些，只是眼角的细纹在月光下更明显了，像被霜打过的草。
“夜里冷。”她把被子往我身边放，手指触到我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回去。她的脚没穿木屐，光着踩在地板上，脚趾蜷着，大概是冷的，也可能是怕的。
她的头顶飘出字：“他会不会觉得我不要脸？可我真的……太孤单了。”
我没动，也没说话。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照在她的脚上，那双脚磨出了厚厚的茧，脚后跟裂着口子，像干涸的土地。这就是底层日本女人的脚，踩着碎步，干着粗活，熬着没有男人的日子。
她站了会儿，突然蹲下来，头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发抖。小褂的下摆往上缩，露出的后腰皮肤很白，却爬着几道浅浅的疤，是小时候被烫伤的。“一郎走的那天，也是这么冷的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打完仗就回来，带我去东京看樱花……”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她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可她的丈夫，却是加害我同胞的凶手。这账怎么算？算在她头上吗？还是算在这吃人的制度上？
“睡吧。”我把被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明天还得干活。”
她抬起头，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浸了水的黑石子。她往我身边挪了挪，小褂的袖子蹭到我的胳膊，带着股淡淡的汗味，还有点皂角的清香。“古田君……”她的声音发颤，手慢慢伸过来，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的头顶飘出字：“就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闭上眼，没躲开。她的头轻轻靠在我肩上，头发蹭着我的脖子，有点痒。她的身体很轻，像片羽毛，可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从肩膀到腰，连带着胸前那点小小的起伏，都在颤——不是冷的，是慌的，是终于能靠着点什么的放松。
外屋的钟敲了两下，松井的打呼声停了片刻，又响起来，像头老驴在喘气。光子赶紧首起身，脸涨得通红，手在小褂上使劲擦，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我……我回去了。”她站起来，转身时，小褂的下摆扫过我的腿，露出里面的衬裤，是用旧和服改的，裤腿短了截，露出的脚踝在月光下泛着青。
她拉开拉门时，我突然说：“明天我去军需厂，帮你问问一郎的消息。”
她的背影僵了下，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声，拉门“咔哒”关上了。月光下，我看见拉门上她的影子，站了很久才慢慢蹲下，像棵被雪压弯的草。
这就算给那个死在满洲的日本兵戴了绿帽子？没有亲热，没有承诺，只是一个女人在夜里，靠着一个男人的肩膀，喘了口气。可我知道，从今晚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光子会更信任我，会把听来的军需消息偷偷告诉我，而我，也能更方便地把情报送出去。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打在窗纸上“沙沙”响。我摸了摸怀里的红薯，己经凉了，像这屋里的人心，凉一阵，热一阵，全靠点念想吊着。
明天见了佐藤，他肯定能看出点什么。这狭隘的家伙，眼睛比老鹰还尖。但我不怕，他越怀疑，越说明我这步棋走对了——用他们自己的女人，套他们的情报，报他们的仇。
只是不知道，等天亮了，光子看我的眼神，会不会像这雪一样，化了又冻，冻了又化，复杂得让人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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