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雨总带着股土腥气。林藏助蹲在五条桥的栏杆边，手里攥着半块碎瓷片——这是今晨从河底捞上来的，瓷片内侧刻着细密的缠枝纹，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先生，要买花吗？”
穿和服的女人站在雨幕里，和服是洗得发白的樱粉色，裙摆却浸在泥水里，泛着黑。她手里的竹篮里插着十几支白色桔梗，花瓣上的水珠滚下来，落在地面的水洼里，漾开细碎的涟漪。
藏助抬头的瞬间，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女人的脸很白，白得像他刚从河底捞出的瓷片，眼窝深陷，嘴唇却红得异常，像是用指甲掐出来的颜色。
“这些……是从鸭川里捞的？”他指着桔梗问。昨夜他带队在河底搜寻失踪艺伎阿月的尸骨，潜水员在淤泥里摸到个被打碎的瓷人偶，拼起来正是阿月失踪前最喜欢的那只“雪女”瓷像。
女人笑了，嘴角咧开的弧度有些僵硬，像是下颌骨脱了臼。“客人好眼力。”她从篮里抽出一支桔梗，递过来，“这花吸了河底的灵气，插在瓶里能开三个月呢。”
藏助接过花，指尖触到花瓣的刹那，像被冰锥刺了一下。他低头看，桔梗的花茎里竟嵌着细小的碎骨，白森森的，是人类指骨的形状。
“阿月小姐……在哪里？”他攥紧手里的碎瓷片，瓷片边缘割破了掌心，血珠滴在女人的和服裙摆上，瞬间被吸了进去，没留下一点痕迹。
女人的眼睛突然变得空洞，眼眶里没有瞳仁，只有两团旋转的黑雾。“她在等她的骨头回家呀。”她的声音变得尖利，像碎裂的瓷器摩擦，“去年冬天，她被相好的武士推下河，骨头被鱼啃得七零八落，连瓷像都被他砸了扔进水里……”
藏助猛地站起来，腰间的佩刀“哐当”出鞘。他看见女人的和服下，露出的不是脚踝，而是一截惨白的胫骨，上面还缠着水草。竹篮里的桔梗突然全部炸开，花瓣纷飞，每片花瓣背面都印着小小的人脸，全是阿月失踪前的模样。
“帮我找齐骨头，好吗？”女人的身体开始剥落，和服像纸片一样裂开，露出里面森白的骨架。肋骨间还嵌着几片碎瓷，随着呼吸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找到最后一块，我就能变成完整的‘骨瓷’了。”
藏助转身就跑，雨地里传来骨头摩擦的“咔哒”声，像有人穿着骨制的木屐在追赶。他回头，看见那具骨架正踩着水洼追来，每跑一步，就有新的碎骨从泥里钻出来，自动拼接到她的西肢上——是他昨夜下令暂时留在河底的那些尸骨。
跑到町役所门口时，藏助撞见了巡逻的同僚。他指着身后大喊：“快！有妖怪！”
同僚们却面面相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有个穿樱粉和服的女人站在雨里，正弯腰捡起他掉落的那半块碎瓷片。“这位先生掉东西了。”女人笑着扬起手，碎瓷片在她掌心拼出了完整的“雪女”瓷像，而她的脸，竟和瓷像上的雪女一模一样。
当晚，藏助在自己的枕下发现了一支桔梗。花茎里的指骨己经长成了完整的手掌，正轻轻抓着他的手腕。窗外的雨还在下，他听见骨头拼接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像是有人在用碎骨搭建什么。
第二天清晨，仆人们发现藏助不见了，只有他的佩刀插在院子里，刀鞘里塞满了白色桔梗。而五条桥下的淤泥里，多了一具完整的人骨，骨缝里嵌满了细碎的瓷片，拼成了一件樱粉色的和服纹样。
鸭川的水流过骨缝，发出叮咚的声响，像谁在水底弹奏着破碎的三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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