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的晨雾中裹着檀香与咖喱的气息漫进瓦拉纳西的小巷时，米拉又在镜前摸到了锁骨下方那块胎记。绛红色，像朵被揉皱的莲花，边缘总在夜里悄悄洇开半分，像有人用指尖蘸着血在她皮肤上晕染。
"是业障跟着转世了。"隔壁卖花的老妪总隔着纱丽她的头顶，金环耳环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你阿爷说，这是阎王爷盖的章，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得用皮肉慢慢还。"
米拉七岁那年，胎记刚漫过第三根肋骨。那天她蹲在焚尸场对岸捡贝壳，忽然看见火焰里伸出只苍白的手，指甲缝里卡着暗红的沙砾。她尖叫着扑进母亲怀里，当晚就发起高烧，梦里总有个穿孔雀蓝纱丽的女人，脖颈上缠着浸血的头巾，一遍遍地问："我的金镯呢？"
十五岁生辰过后，胎记爬到了肩胛骨。那晚她在集市帮父亲看布料摊，西塔琴的颤音突然变成尖锐的哭嚎。米拉盯着一块绛红色纱丽，看见布料上渗出暗红的水迹，渐渐聚成两个字——"苏蒂"。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脑海，她猛地掀翻货摊，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胎记，首到血珠混着冷汗滚落在地。
村里的婆罗门祭司用檀香灰在她额头画了三道竖线，诵经声里，米拉听见祭司压低声音对父亲说："是弑亲的罪孽。那女人死时戴着金镯，被凶手掰断了手腕。"
二十岁的雨季来得格外凶，胎记己经蔓延到心口。米拉开始在清醒时看见更多碎片：月光下的井台，女人挣扎时踢翻的铜壶，还有自己戴银镯的手，正死死按着对方的后颈往井里按。井水冰凉刺骨，女人的指甲抓得她手腕生疼，最后那声诅咒像水草缠上她的喉咙："我要你每一世都带着我的血，看着它长大，首到被回忆淹死。"
那天她在寺庙的功德箱前撞见个穿孔雀蓝纱丽的姑娘，姑娘弯腰时，脖颈露出道浅粉色的疤痕，手腕上晃着对金镯——样式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你的胎记真特别。"姑娘笑着指她的锁骨，金镯碰撞出清脆的响，"像朵开败的莲花。"
米拉猛地后退，撞翻了供灯。酥油溅在纱丽上，燃起细小的火苗，她却盯着姑娘手腕的金镯，突然想起最后那幕：她把掰断的金镯扔进井里，水面浮起的血泡里，映着自己年轻却狰狞的脸。
暴雨冲垮了巷尾的泥墙，露出半截枯骨，手腕处还套着被掰断的金镯。警察来的时候，米拉正坐在血泊里，心口的胎记己经红得发黑，像朵彻底绽放的血莲。她手里攥着块碎骨，指甲缝里全是暗红的泥，嘴里反复念叨着："苏蒂，我把镯子还给你了。"
法医检查时，发现米拉心口的胎记下，皮肤组织里嵌着细小的金粉，像有人用金镯的碎片，在她转世的皮肉上，刻下了永不褪色的罪证。
雨停时，恒河的水涨了许多，裹着焚尸场的灰烬流向远方。卖花老妪往水里撒了把红莲，看着花瓣在漩涡里打转，轻声叹息："欠了命的债，哪是一世就能还完的。"
巷子里的西塔琴又响了，调子凄厉，像女人在井里的哭嚎。新搬来的那户人家，女儿锁骨下也有块淡红色的印记，像粒刚埋下的种子，正等着下一场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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