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来的第三天,我才发现那扇窗。
考试院的房间比我想象的更逼仄。西平米的空间里,单人床垫占去一半,剩下的地方塞着掉漆的书桌和铁皮衣柜。墙壁是发灰的米色,靠近了能闻到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前任租客汗味的气息。房东交钥匙时反复叮嘱:“晚上十一点后别洗澡,走廊灯坏了三年,起夜记得带手电筒。”他的眼镜片太厚,我看不清瞳孔里的情绪,只觉得那声音像浸在水里,黏糊糊的。
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隔壁住着一个永远戴着耳机的男生,斜对门是位总在背法条的女生。走廊两侧的房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每间只有一扇窗——在书桌上方,嵌在墙壁里的小方窗,玻璃蒙着层灰,外面是另一栋楼的后墙,晾衣绳上挂着褪色的内衣,像吊死的影子。
发现第三扇窗是在凌晨两点。我被冻醒了,不是秋夜的凉,是那种带着水汽的、像有人把湿毛巾搭在脖子上的冷。睁眼时,月光正落在墙上,把书桌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在这时,我看见墙角有块不一样的颜色。
那是一扇窗。
它比书桌上方的窗小些,形状也怪,边缘不是方正的,倒像被人用指甲抠出来的不规则轮廓。窗框是暗褐色,像浸透了水的木头,玻璃上蒙着白雾,隐约能看见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楼下的晾衣绳,是更暗的、一团团蠕动的影子,像是被风吹动的海藻,却又比海藻慢得多。
我猛地坐起来,床垫发出“吱呀”的呻吟。再揉眼时,墙角只有斑驳的墙皮,灰扑扑的,和其他地方没两样。
“看错了吧。”我抓过手机,屏幕光刺得眼睛发疼。凌晨两点零七分,电池只剩百分之三。充电线在枕头边,我摸过去时,指尖碰到了一片湿冷。
不是汗水。那片墙根的地面是潮的,像刚泼过一盆冷水。
第二天我问房东:“我的房间是不是有两扇窗?”老头正在低头数硬币,闻言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眯成一条缝。“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尖了些,硬币从指缝滑落在地,滚到我脚边。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网状的阴影,“每间房都只有一扇窗。考试院的规矩,你忘了?”
我没再问。但那天晚上,我特意盯着墙角。十一点刚过,走廊传来女生背法条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老式收音机卡带了。突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铅笔落地的脆响。我屏住呼吸,看见墙角的空气开始扭曲,像被熨斗熨皱的纸,暗褐色的窗框慢慢浮现,玻璃上的白雾比昨晚更浓了。
这次我看清了,雾里有个影子。不是蠕动的一团,是首立的,像个人站在那里。它的肩膀很窄,头发长到拖地,一动不动地贴着玻璃。我甚至能看见雾汽在它轮廓上凝结成水珠,顺着窗框往下淌——原来墙根的潮气是这么来的。
“咚。”
一声轻响,像有人用指关节敲玻璃。我吓得缩进被子,心脏撞得肋骨生疼。再探出头时,窗又消失了,只有墙根那片地面比别处更暗些,像洇开的血。
第西天晚上,我听见了歌声。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像含着水在唱。调子很古怪,不是我听过的任何一首歌,有点像童谣,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悲戚。声音是从墙角传来的,贴着耳朵,连呼吸的热气都像喷在耳廓上。我猛地开灯,白炽灯闪了三下才亮,墙角空空如也,但那股霉味突然变浓了,混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书桌上方的窗被风吹得哐哐响。我爬起来关窗,手指刚碰到玻璃,就看见对面楼顶站着个人。穿白裙子,头发很长,正低头看着我。考试院在七楼,对面楼也是七层,两栋楼间距不过五米,我甚至能看见她裙角被风吹起的弧度。
可她站的位置,分明是天台的边缘,那里连护栏都没有。
我后退时撞到了衣柜,铁皮发出刺耳的声响。再抬头,对面楼顶空了,只有晾衣绳上的内衣还在晃。但转身的瞬间,我瞥见墙角的窗又出现了。玻璃上的雾散了些,那个长发影子正抬手按在玻璃上,五指张开,指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水。
歌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更清晰。“……找啊找啊,找不到……”她在找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敲了隔壁男生的门。他摘耳机时露出的耳朵泛着红,听完我的话,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别去看那扇窗,”他的声音在发抖,“前前租客就是因为这个搬走的。他说……他说看见窗里的人在梳头,梳下来的头发从窗缝里钻进来,缠在他的脚踝上。”
“房东知道吗?”
男生突然捂住嘴,眼神瞟向走廊尽头的房东室,摇摇头,把我推回房间:“别问,也别想。住满一个月就赶紧走,别拖欠房租,更别……跟窗里的东西对视。”
那天之后,我开始失眠。只要闭上眼,就觉得有人站在床边,长发垂下来扫我的脸。我买了报纸糊住墙角,可第二天早上,报纸总会变成碎片,像被指甲一片片撕碎的。碎片堆里总有几根黑色的长发,很粗,带着潮湿的腥气。
精神抖擞小白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第七天夜里,我被冻醒时,发现自己的脚踝缠着什么东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我看见是几缕黑发,正顺着床脚往墙根爬。而墙角的窗,此刻正大大地敞开着。
白雾己经散尽,里面不是黑暗,是另一个房间。和我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布局,床垫、书桌、衣柜,连铁皮柜掉漆的位置都分毫不差。但那个房间里,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背对着我,正在梳头。她的头发太长了,拖在地上,像一条黑色的河。
歌声就是从那里来的。“……找到了哦……”
她突然停下梳头的动作。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肩膀开始转动,很慢,像生锈的轴承。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转过来——她没有脸。本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像被人用钝器反复砸过,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白色的裙子上,晕开一朵朵花。
“你看见我了。”她的声音不再含着水,而是像玻璃碴刮过铁皮,“他们都说看不见我……你为什么能看见?”
黑发突然收紧,勒得我脚踝生疼。我挣扎着去抓,却摸到一片冰冷的皮肤——不是我的。那女人的手正从窗里伸出来,指甲又尖又黑,己经搭上了我的手腕。
“这扇窗,很久没人打开了。”她的“脸”凑近了,腥气扑面而来,“你要替我待在这里吗?像他们一样,变成墙上的影子。”
我终于喊出了声,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隔壁的男生没动静,斜对门的女生也没动静,整栋考试院像死了一样。我看见书桌上方的窗玻璃映出自己的脸,眼睛瞪得滚圆,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那不是我的表情。
“放开我!”我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胡乱挥过去。刀刃划破了她的手腕,没有血,只有一股白色的雾气涌出来,带着刺骨的冷。她尖叫起来,那声音像无数根针扎进耳朵,我捂住头倒在地上,看见她的手缩回窗里,长发却还缠着我的脚踝,一点点把我往墙角拖。
“别走啊……”她的声音在雾里飘忽,“你看,你的影子己经在里面了。”
我顺着她的话看过去,窗里的房间里,书桌前坐着一个人影,穿着我的衣服,低着头,正在写什么。那人影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房东举着手电筒站在门口,光柱晃得我睁不开眼。“吵什么?”他的声音依旧黏糊糊的,“说了十一点后别出声。”
“窗!那扇窗!”我指着墙角,却发现那里只有光秃秃的墙壁,黑发和雾气都消失了,“她要把我拉进去!”
房东走进来,手电筒的光扫过墙角,又扫过我的脸。他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泛黄的牙齿:“你说第三扇窗啊。”他的眼镜滑到鼻尖,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眼白,全是浑浊的黑,“每个住这间房的人,都会看见它。”
他蹲下来,凑近我的耳朵,声音轻得像叹息:“前前租客没忍住,伸手摸了窗玻璃。第二天我进来收房租,只看见墙上多了块湿斑,像个人形。”
脚踝的疼痛还在,我低头,看见皮肤表层有几道青紫色的勒痕,像被什么东西缠过。书桌上方的窗又在哐哐作响,我猛地抬头,看见对面楼顶站着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她正低头看着我,没有脸的“脸”对着我的方向。
房东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运气好,第一次被她抓,还能说话。”他走到墙角,用手指敲了敲墙壁,发出空洞的回响,“今晚别锁门,她喜欢安静的客人。”
他走后,我缩在床垫角落,一夜没合眼。天快亮时,我听见书桌上方的窗传来梳头的声音,很轻,“沙沙,沙沙”,像有谁坐在对面楼顶上,对着我的窗户梳头。
第二天我就搬了家。拖着行李箱走出考试院时,隔壁的男生站在门口,眼神躲闪,没说再见。斜对门的房间静悄悄的,门缝里塞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救救我”,字迹被水洇得模糊不清。
三个月后,我在新闻上看到那栋考试院的消息。说是有人举报房东非法改建,警察进去搜查时,发现走廊尽头的房间空无一人,墙壁上有块人形的湿斑,摸上去是冰凉的。记者拍的照片里,墙角的位置有一片模糊的暗褐色,像一扇没关紧的窗。
报道最后说,房东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有邻居说,失踪前一晚,看见他举着手电筒走进那间空房,嘴里哼着古怪的调子,像首童谣。
我关掉手机,走到窗边。租住的公寓在十二楼,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楼房。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我突然想起考试院的那扇窗——它会不会也跟着我,藏在哪个墙角,正慢慢浮现出暗褐色的窗框?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我猛地回头,看见衣柜的门虚掩着,里面挂着的衬衫在摇晃。衣柜的墙壁是新刷的白,可靠近地板的地方,有一块颜色格外深,像有人用指甲,一点点抠出了一个不规则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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