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第一次见到那块佛牌，是在曼谷周末市场的角落。摊主是个面色黝黑的老妇人，裹着褪色的纱丽，摊位上摆着十几串锈迹斑斑的佛珠，只有这块佛牌透着异样的光泽——深棕色的椰壳底座上，嵌着一尊巴掌大的坤平像，佛像鎏金剥落处露出青灰色的陶胎，眉眼间却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阿赞瓦的老物件，”老妇人的泰语混着浓重的方言，“能保平安，还能招桃花。”她枯瘦的手指在佛牌背面划了一下，那里刻着细密的经文，缝隙里积着暗褐色的垢，像干涸的血。
林夏那时刚到曼谷教中文，独居在拉查达路的公寓里，夜里总被窗外的摩托声惊醒。她盯着佛牌看了半晌，注意到佛像的手腕处有一道浅痕，像被指甲抠过的印子，细得几乎看不见。“多少钱？”她问。老妇人突然笑了，露出只剩两颗牙的牙床：“有缘人，一千铢。”
回到公寓，林夏把佛牌挂在床头。椰壳接触皮肤时带着凉意，像浸过井水。第一晚她睡得异常安稳，连梦都没有。第二周，学校里一个追了她很久的泰国男老师突然送了束白玫瑰，说想请她去湄南河看日落。林夏有些恍惚，她明明拒绝过三次。
“你最近气色真好。”同事莉莉凑过来，盯着她脖子上的佛牌，“这是……阴牌？”莉莉是华裔，从小在曼谷长大，脸色忽然变了，“林老师，这种牌不能乱戴的，里面可能封着东西。”
林夏嗤笑一声，摸着佛牌上的鎏金：“迷信。你看这做工多精致。”她特意晃了晃佛牌背面，“就是有点脏，这道印子擦不掉。”
那道“印子”确实越来越清晰了。起初只是一道浅白的划痕，后来竟透出淡淡的红，像指甲嵌进木头里留下的血痕。林夏用酒精棉擦了三次，非但没擦掉，反而觉得那红色更深了，连带着佛牌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夜里贴在皮肤上，像揣着块冰。
变故是从那个男老师失踪开始的。他没赴湄南河的约，手机关机，三天后，有人在河口发现了他的摩托车，车座上摆着一束枯掉的白玫瑰，花瓣上沾着河泥。警方说是意外溺亡，但莉莉偷偷告诉林夏，男老师的母亲去寺庙问过，高僧说他是被“缠上了”，脖子上有圈青紫色的指痕。
林夏当晚就做了噩梦。梦里她站在一片漆黑的水里，有人从背后抓住她的脚踝，冰冷的手指陷进皮肉里。她拼命回头，只看见一尊模糊的鎏金佛像，佛像的手腕处，正有血珠顺着指痕往下滴，落在水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惊醒时，她浑身是汗，佛牌贴在锁骨处，凉得像块烙铁。借着手机光，她看清了佛牌背面的经文——那些细密的字迹间，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新的划痕，纵横交错，像有人用指甲在上面疯狂抓挠过，边缘还沾着些微的、类似皮肤组织的碎屑。
“必须摘下来。”林夏颤抖着去解挂绳，可那绳子像是长在了脖子上，越扯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镜子里，她的脖子上己经浮出一圈淡紫色的印子，和那个男老师的一模一样。
她跑去找老妇人，周末市场的角落却空了，只有地上留着一摊暗褐色的污渍，像被太阳晒干的血迹。旁边摊位的卖主说，老妇人上周就死了，死在自己的小屋里，发现时手里还攥着块碎掉的椰壳佛牌，脸上全是抓痕，像是自己挠的。
林夏瘫坐在地上，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泰语写的：“它饿了。”
夜里，她不敢关灯，缩在被子里盯着那尊佛牌。凌晨三点，客厅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地板。她抓起剪刀，一步步挪出去，看见沙发上坐着个穿白色纱丽的女人，背对着她，乌黑的长发垂到地上。
“你是谁？”林夏的声音在抖。
女人缓缓回头，脸是模糊的，像被水泡过的纸，只有手腕处有一圈醒目的红痕。她抬起手，指甲又尖又长，正往自己脖子上划——林夏这才发现，女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和她一模一样的佛牌。
“它说，你答应过要陪它的。”女人的声音像含着水，黏糊糊的。
林夏突然想起老妇人当时说的话，她以为是讨价还价的客套，现在才明白那句“有缘人”是什么意思。她猛地冲向卧室，想把佛牌扔进垃圾桶，可刚碰到佛牌，就看见佛像的眼睛动了。
那双原本是陶土色的眼睛，此刻竟透出幽幽的绿光，眼眶里渗出粘稠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在底座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而佛像的手腕处，那道指痕己经裂成了一道缝，里面隐约能看见一截惨白的手指，正一点点往外顶。
“它被封了五十年，”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阴冷的笑，“第一个人答应给它找替身，跑了；第二个人答应永远戴着它，摘了。现在轮到你了。”
林夏的手指被佛牌粘住了，像是被强力胶黏住，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甲在佛牌上留下新的划痕，和那些旧痕重叠在一起。佛牌越来越烫，底座的椰壳开始发烫，烫得她皮肤冒烟，可她怎么也挣不开。
第二天，莉莉发现林夏死在了公寓里，脖子上还挂着那块佛牌。法医说她是窒息而死，脸上和脖子上全是抓痕，像是自己挠的。最诡异的是那块佛牌，鎏金几乎褪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陶胎，佛像的手腕处裂了个大洞，洞里塞着一小截带指甲的指骨，指骨上还套着半圈褪色的红绳。
后来，那块佛牌不知被谁捡走了。有人说在清迈的夜市见过，摊主是个年轻女孩，脖子上有圈淡淡的青痕，她总对顾客说：“这是阿赞瓦的老物件，能保平安，还能招桃花。”
佛牌的背面，新的划痕正在慢慢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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