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黄昏总带着黏腻的湿热,湄南河的支流像被打翻的蜜罐,泛着金红交杂的光。阿伟撑着长尾船穿过水巷时,正撞见水上市场的收摊时分——穿花衬衫的摊主收起炸香蕉的油锅,卖鲜椰的阿婆将竹筐摞成小山,只有河对岸那盏孤零零的莲灯,还在暮色里浮着一点暖黄。
“那是谁的灯?”阿伟用泰语问船工。船工是个皮肤黝黑的老汉,闻言猛地调转船头,竹篙在水里搅出急促的漩涡:“别问,快走!那是‘娜’的灯。”
阿伟是来曼谷采风的台湾摄影师,听不懂这含糊的警告。他镜头里刚定格下莲灯的画面:灯盏是半开的白莲花,花瓣边缘沾着水珠,烛火透过花瓣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有人坐在灯里。他正想让船靠近些,老汉却死死按住他的肩,指节捏得他生疼:“会死的!买她灯的人,都要去水里当新郎。”
船突突地驶远了,阿伟回头望,那盏莲灯还在原地。暮色渐浓,市场的灯笼一个个熄灭,只有那点黄光亮得诡异,仿佛河面上长出的一只眼睛。
一、莲灯上的指纹
三天后,阿伟忍不住又去了水上市场。这次他特意选在正午,阳光把水面晒得滚烫,摊贩的叫卖声盖过水声,河面上飘着炸鱼饼和香茅的味道,哪有半分阴森。他沿着水巷挨家打听“娜”,卖芒果糯米饭的阿姨朝河下游努嘴:“穿白筒裙那个,总在桥边摆摊。但你最好别理她,尤其是她问你‘要灯吗’的时候。”
顺着阿姨指的方向,阿伟果然看见个穿白筒裙的姑娘。她坐在竹筏上,面前摆着十几个莲灯,花瓣新鲜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叶梗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姑娘垂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脸,手指在灯盏间游走,像是在整理烛芯。
“这些灯怎么卖?”阿伟蹲在岸边问。姑娘猛地抬头,阿伟愣了一下——她的眼睛太亮了,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红得刺眼,像是刚喝过血。
“一百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水的凉意。阿伟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青苔,手腕上有圈暗紫色的勒痕,像是被水草缠过。
“这灯是用来祈福的吗?”他假装摆弄相机,镜头悄悄对准她。姑娘忽然笑了,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是祈福啊,祈求得偿所愿。”她拿起一盏莲灯递过来,阿伟接过时,指尖触到她的皮肤,冰得像刚从河底捞出来。
莲灯的花瓣上沾着个浅浅的指纹,不是他的。那指纹边缘泛着淡青,印在雪白的花瓣上,像片小小的水渍。
“放灯的时候,要想着最想实现的愿望。”姑娘的声音贴着水面飘过来,“但记住,愿望实现了,是要还愿的。”
阿伟付了钱,把莲灯塞进背包。回去的路上,他总觉得背包沉甸甸的,像装了半袋水。路过桥洞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水声,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水巷,阳光在水面碎成金片,晃得人眼睛发花。
二、浴室里的梳头声
当晚阿伟住在河岸边的民宿,老式的吊扇在天花板上吱呀转,窗外传来湄南河涨潮的声音。他把莲灯放在窗台,想等夜深人静时去放灯——他的愿望很简单,想拍到一张能获奖的照片。
midnight 刚过,阿伟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像是有人在梳头,“唰、唰”的,带着水的黏腻感。声音是从浴室传来的,他记得睡前明明锁了浴室门。
他握紧相机蹑手蹑脚走过去,浴室门下的缝隙里,透出一缕昏黄的光。推开门的瞬间,水汽扑面而来,混杂着浓郁的莲花香,香得发腻。镜子上蒙着厚厚的水雾,看不清里面的人影,但洗手池里积着半池浑浊的水,水面浮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谁在里面?”阿伟的声音发颤。梳头声停了,水汽里传来个女人的轻笑,很轻,像水滴落在荷叶上:“帮我梳头啊,新郎。”
阿伟猛地拉开浴帘——浴缸里是空的,只有排水管在“咕噜咕噜”地响,像是有人刚把水放掉。瓷砖上沾着湿漉漉的脚印,从浴缸一首延伸到门口,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赤脚踩出来的,边缘还沾着绿色的水草。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窗台的莲灯不知何时被点燃了。烛火在无风的房间里剧烈摇晃,映得墙上投出个细长的影子,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比划——那姿势,分明就是在梳头。
“要放灯了哦。”影子忽然开口,声音贴着他的后颈传来。阿伟吓得摔在地上,相机“哐当”一声掉在瓷砖上,镜头盖弹开,正好对着窗台。
取景器里,莲灯的花瓣不知何时张开了,烛火中央坐着个小小的人影,穿着白筒裙,正对着镜头笑。
三、河底的婚鞋
第二天一早,阿伟就去找民宿老板。老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华裔,听他说完昨晚的事,脸色变得很难看:“你真的买了娜的灯?”
原来二十年前,河上确有个叫娜的卖花女,长得极美,却被一个富商始乱终弃。她穿着准备出嫁的白筒裙,抱着一箱莲灯跳进了湄南河,尸体三天后才浮上来,脚踝上缠着水草,手里还攥着半朵被水泡烂的莲花。
“从那以后,每个月月圆夜,河上就会多出个卖莲灯的姑娘。”老板往阿伟手里塞了串佛珠,“听说她在找新郎,买了她灯的男人,当晚就会被拖进水里,第二天浮上来时,脖子上都戴着水草编的项链,像……像婚绳。”
阿伟听得后背发凉,他想起那姑娘手腕上的勒痕,想起浴室里的水草脚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冲到河边想把莲灯扔掉,却发现窗台的灯不见了,背包里也空空如也。
“在找这个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阿伟回头,看见那穿白筒裙的姑娘站在岸边,手里举着那盏莲灯,烛火在正午的阳光下依然亮着。她的脚下有一滩水渍,正顺着石阶一点点往水里渗。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伟退到栏杆边,佛珠被他攥得发烫。姑娘笑了,这次她的嘴角咧得很大,露出一口泛着青光的牙:“还愿啊。你许愿了,不是吗?”
阿伟忽然想起买灯时的念头——他当时的确在心里默念,想拍到一张“能让人记住”的照片。
“我帮你实现了呀。”姑娘举起莲灯,灯盏里的烛火突然变成血红色,“你看,你的相机里,是不是多了些特别的照片?”
阿伟颤抖着打开相机,最近的相册里果然多了十几张照片。前五张是他拍的莲灯,后五张却是从水底向上拍的画面:昏黄的河水,晃动的水草,还有一张模糊的女人脸,正隔着水面朝镜头笑。最后一张照片最清晰——那是他自己熟睡的脸,而在他枕头边,放着一只绣着莲花的白布鞋,鞋面上沾着湿漉漉的淤泥。
“那是你的婚鞋呀。”姑娘的声音突然贴在他耳边,“今晚月圆,我们该成亲了。”
阿伟猛地推开她,疯了似的往市场外跑。他听见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爬了出来,湿漉漉的脚步声一首跟着他,踩过青石板路时,留下一串带着水草的湿痕。
西、水底的喜宴
当晚阿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手里攥着老板给的佛珠。窗外的月亮圆得诡异,像枚浸在血里的铜钱,河面上隐约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办喜事。
午夜十二点,敲门声准时响起。“新郎,该出门了。”娜的声音带着笑意,门外传来轻柔的梳头声,“我为你准备了新衣服哦。”
阿伟捂住耳朵,却听见衣柜“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挂着一套崭新的白色礼服,领口别着一朵白莲花,花瓣上还在往下滴水。
敲门声越来越急,门板开始渗出水珠,顺着木纹蜿蜒而下,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慢慢浮起些东西:半片莲花瓣,一根乌黑的长发,还有一颗生锈的纽扣——那是阿伟昨天掉在河边的。
“别躲了。”声音突然从衣柜里传来。阿伟回头,看见娜站在礼服旁,白筒裙上的水顺着裙摆往下淌,脚下的地板己经积了一寸深的水。她手里拿着一把桃木梳,正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发,梳齿间缠着水草和淤泥。
“你看,你的客人都到了。”她朝窗外指了指。阿伟僵硬地转过头,看见窗户玻璃上贴满了人脸——都是些面色青白的男人,眼睛黑洞洞的,脖子上缠着水草,正隔着玻璃朝他笑。他们的衣服各不相同,有游客的花衬衫,有渔民的粗布褂,甚至还有穿西装的,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朵白莲花,花瓣早己发黑腐烂。
“这些都是我的前夫们。”娜走过来,冰凉的手指抚上阿伟的脖子,“他们都很喜欢你,说你比他们好看。”
阿伟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脚下的水越来越深,己经没过脚踝,冰冷的河水裹着水草缠上他的小腿,像无数只手在拉扯。
“走吧,喜宴要开始了。”娜挽住他的胳膊,他的皮肤接触到她的地方,像被冰锥刺着一样疼。房门自动打开,门外的走廊变成了浑浊的河道,水面上飘着无数莲灯,每盏灯里都坐着个模糊的人影,正朝他们招手。
阿伟被娜拖着往水里走,河水呛进他的口鼻,带着浓重的腥气和腐烂的花香。他看见水底摆着一张长长的喜桌,桌旁坐满了“客人”,他们举着用贝壳做的酒杯,里面盛着墨绿色的液体,看见他时,纷纷露出青灰色的笑容。
娜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翻滚的河水和水草。她举起桃木梳,轻轻划过他的头发:“别急,很快就不疼了。”
梳齿划过的地方,传来刺骨的寒意。阿伟最后看到的,是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他穿着那套白色礼服,领口的白莲花正在慢慢变黑,脖子上缠着一圈水草编的项链,像极了婚绳。
五、莲灯不灭
第二天清晨,水上市场的摊贩发现河面上漂着一具男尸。死者穿着整齐的白色礼服,脖子上缠着水草,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口袋里露出半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盏莲灯,灯里坐着个穿白筒裙的姑娘,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船工老汉在岸边捡到一串断裂的佛珠,珠子散落在青石板上,其中一颗裂成两半,里面嵌着一小片湿软的青苔。
那天傍晚,有个新来的游客在桥边看见个穿白筒裙的姑娘,她面前摆着十几个莲灯,花瓣新鲜得发亮。
“要灯吗?”姑娘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一百铢,能让你得偿所愿哦。”
游客被她的美貌吸引,笑着接过莲灯。他没注意到,姑娘的指甲缝里嵌着青苔,也没看见灯盏花瓣上,印着个浅浅的、泛着青紫色的指纹——那指纹的形状,和昨天浮尸脖子上的水草印,一模一样。
河面上的莲灯又多了一盏,烛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远处传来收摊的喧嚣,没人听见水底传来的梳头声,轻得像叹息,又像新娘的低语。
毕竟在湄南河的传说里,莲灯不灭,新娘就永远在等她的下一位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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