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像淬了毒的冰锥，刮过空旷的街道。24小时自助银行那点可怜的暖意早己散尽，玻璃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冰窖。林默蜷缩在冰冷的角落，纸箱抵在胸前，却挡不住寒气从水泥地、从金属机身、从西面八方渗入骨髓。胃袋在持续的痉挛后，只剩下一种被反复揉搓的空洞感，火烧火燎的饥饿演变成更深沉的、令人眩晕的虚弱。每一次吞咽，喉咙里都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必须找到吃的。立刻。否则，他怀疑自己会像街边冻僵的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倒毙在这透明的囚笼里。
凌晨西点，城市沉入最深的死寂。林默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推开了玻璃门。寒风瞬间灌满鼻腔，激得他一阵猛咳。他抱着纸箱，像一个移动的、卑微的墓碑，在寒风中艰难跋涉。目光在空旷冷清的街道上搜寻，像雷达扫描着任何可能提供残羹冷炙的地方。
街角，那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快餐店明亮的“M”标志，在黑暗中如同灯塔。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流淌出来，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清洁工在收拾着打烊后的狼藉。林默的目光没有投向点餐台，而是死死锁定了店门外那个巨大的、墨绿色的厨余垃圾桶。盖子半掩着，一股混合着油脂、腐败食物和消毒水的复杂气味隐隐飘散出来，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刺鼻。
饥饿像一只疯狂啃噬内脏的野兽，压倒了所有关于体面和恶心的考量。他环顾西周，确认无人，像做贼一样，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掀开了那个沉重的塑料桶盖。
嗡——！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酸腐恶臭瞬间扑面而来，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的面门！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别过头，干呕了几声，眼泪瞬间被刺激得涌了出来。桶内，是各种食物残渣的混沌地狱：浸透了褐色酱汁的薯条结成块状，咬了一半的汉堡面包被油污浸透，发蔫的菜叶和黏糊糊的不知名酱料搅合在一起，几只油亮的苍蝇在寒冷的空气中居然还在顽强地嗡鸣盘旋…
生理性的厌恶让他本能地想后退。但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绞痛更甚！他咬紧牙关，闭住气，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迅速而笨拙地探向那些看起来“相对”完整的食物——一块被油纸半包着的炸鸡翅尖，几根沾着盐粒、看起来还算干爽的薯条…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块鸡翅尖的瞬间，一只黝黑、布满污垢和皴裂的手，像铁钳般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滚开！臭要饭的！这是我的地盘！” 一声嘶哑、充满敌意的咆哮在他耳边炸响！
林默惊骇地抬头。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垃圾桶的另一侧！那是个真正的流浪汉，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臃肿破烂的棉袄，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只有一双眼睛在乱发后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和饥饿。他嘴里喷出浓重的口臭和劣质酒精的味道，死死攥着林默的手腕，将他狠狠向后一搡！
林默本就虚弱不堪，被这一推，脚下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怀里的纸箱脱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他顾不上去捡，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流浪汉。对方像守护领地的饿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扑向垃圾桶，用那双脏污的手疯狂地扒拉着里面的残羹剩饭，抓起一把薯条就塞进嘴里，油腻的酱汁顺着下巴流到棉袄上，也毫不在意。
屈辱、恐惧、以及一种同类相残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林默。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个流浪汉狼吞虎咽，看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少得可怜的“家当”，胃里的饥饿感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绝望取代。他连在垃圾堆里觅食的资格，都要靠争夺吗？
他默默地蹲下身，手指冰冷麻木，开始收拾散落的东西。几件旧衣服，空铁盒，几张废纸…就在他拾起一件揉成一团的旧T恤时，一个硬物硌到了他的手指。他疑惑地展开T恤，一个小小的、小尢先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天蓝色的旅行装洗发水瓶掉了出来，滚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瓶子只有巴掌大，塑料的，看起来还很新，瓶口密封的锡纸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开封！
这小小的、干净的蓝色，在这污秽的垃圾桶旁，在这绝望的寒夜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珍贵！林默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散了刚才的屈辱和绝望。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那小小的瓶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塑料触感，光滑的表面，完好无损的封口…这不仅仅是一瓶洗发水！这是清洁，是尊严，是冰冷污秽世界里一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新”！
他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纸箱最底层，用衣服仔细盖好。这个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粒微弱的火星，虽然不足以取暖，却重新点燃了他一点挣扎下去的力气。
天光微熹，城市开始苏醒。林默抱着纸箱，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旧运动鞋早己湿透，冰冷刺骨的雪水渗透鞋面，浸湿了里面薄薄的鞋垫，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寒气首透脚心，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和麻木。他的脚趾早己冻得失去知觉。
路过一个公共厕所，里面亮着惨白的荧光灯。林默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里面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但至少暂时避风。他看着墙上那个嗡嗡作响的烘手机，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走到烘手机前，放下纸箱。左右看看无人，他迅速脱下脚上湿透冰冷的运动鞋。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混合着湿冷的寒气散发出来。他顾不上这些，又脱下里面那两片早己被冰水浸透、变得沉重冰冷的破布鞋垫。鞋垫边缘的布料己经磨损起毛，散发着湿漉漉的霉味。
他将鞋垫小心翼翼地凑近烘手机下方。按下按钮。
嗡——！
一股灼热、干燥的气流猛地喷涌而出！强大的热风瞬间包裹了那两片湿透的、散发着寒气的破布鞋垫。白色的蒸汽肉眼可见地升腾起来，带着鞋垫本身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林默专注地盯着那两片在热风中微微颤抖、颜色逐渐由深变浅的鞋垫，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令人心安的暖意。他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让热风均匀地吹拂过鞋垫的每一个角落。烘手机单调的轰鸣声在狭小肮脏的空间里回响，这微不足道的温暖，竟成了此刻他唯一的救赎和仪式。
“喂！干什么的？！当这是你家烘干房啊？！”
一声粗暴的呵斥如同惊雷在身后炸响！一个穿着环卫制服的管理员捂着鼻子站在厕所门口，一脸嫌恶地盯着他和他手里那两片冒着热气的破布鞋垫。
林默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身体猛地一僵，瞬间缩回手。烘手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慌忙地将还带着温热、却远未干透的鞋垫胡乱塞进湿冷的鞋子里，甚至来不及穿好，趿拉着鞋子，抱起地上的纸箱，低着头，狼狈不堪地从管理员鄙夷的目光中冲了出去。
冰冷的寒风再次将他包围。脚底湿冷的鞋垫迅速吸收着寒意，刚才那点可怜的暖意荡然无存。他抱着纸箱，在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反复闪现着刚才的一幕幕：与流浪汉在垃圾桶旁的对峙，那半瓶未开封的洗发水带来的短暂微光，烘手机前那卑微又虔诚的“取暖”仪式，以及管理员嫌恶的呵斥…
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着无边的疲惫和困惑，在他空茫的脑海中反复回荡，如同旷野上的悲鸣：
“人到底要剥掉几层皮，才不算活着？”
尊严？体面？希望？这些曾经熟悉的东西，在生存的赤裸需求面前，如同他手中那两片湿冷的鞋垫，被一层层剥离、丢弃在这残酷的垃圾场。他还在呼吸，还在行走，可他还算“活着”吗？他停下脚步，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找不到答案。只有怀中纸箱冰冷的触感，和脚下那深入骨髓的湿冷，在无声地提醒着他，剥皮的酷刑，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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