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和纹身男在巷口的分赃热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搅动着林默的神经。那刻薄的“傻子”二字，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残存的自尊。呕吐后的虚弱感还未散去，口袋里的几枚硬币冰冷地提醒着他的赤贫。他像一具被彻底掏空的行尸走肉，在城市的缝隙间游荡，饥饿和寒冷不再是具体的痛苦，而是一种麻木的背景噪音。活下去的本能，驱使着他再次走向了那片曾将他驱逐的地方——建筑工地。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不需要学历、不需要视力证明（上次工头张彪根本没查）、只需要出卖力气换取一口饭吃的地方。
这一次，他避开张彪的工地，找到了另一处规模更大的商业中心建设现场。尘土飞扬，机械轰鸣，巨大的塔吊如同钢铁巨兽的臂膀，在高空缓缓摆动。负责招工的是个戴着金链子、嗓门洪亮的包工头，姓孙。孙工头只扫了一眼林默破旧但还算能蔽体的衣服（他挑出了最干净的一件），又捏了捏他瘦削但还有些肌肉的胳膊，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钢筋组！一天一百二，管午饭！安全帽自己那边领！出事自己负责！” 语气粗暴，带着一种对廉价劳力的漠然。
林默默默领了一顶黄色的旧安全帽，帽檐上沾满干涸的泥浆。他跟着人流走向钢筋林立的作业区。这一次，他学乖了，只负责搬运最粗的主筋（R25或R32），这种钢筋型号大，不易混淆，即使他视线模糊，也能凭重量和粗细分清。他低着头，沉默地扛着沉重的钢筋，像一头蒙着眼睛的骡子，只专注于脚下的方寸之地和肩上的重负。塔吊巨大的阴影不时掠过地面，带来一片短暂的阴凉和沉重的压迫感。
几天过去，林默靠着纯粹的体力消耗和工地粗糙的午饭，勉强维持着身体的运转。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视野里的世界正在加速崩解。远处的塔吊操作室像一个模糊的黄色方块；近处工友的脸孔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钢筋上的喷码彻底变成了一团团蠕动的墨迹。他更加依赖触觉和记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行走在悬崖边缘。
这天下午，天气异常晴朗，阳光炽烈。工地进入一个关键节点——浇筑核心筒的巨型混凝土承台。庞大的钢筋笼己经绑扎完成，像一座钢铁丛林。几台混凝土泵车如同长颈巨兽，伸展着粗壮的臂管，对准了钢筋笼的入口。巨大的搅拌运输车排着队，轰鸣着，等待着卸料。空气里弥漫着水泥粉尘和柴油废气的味道，紧张而忙碌。
林默被临时抽调去清理浇筑区域附近的杂物，为泵车让出通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靠近塔吊基座的一片空地。那里堆放着一些模板和废弃的钢筋头。阳光从侧面猛烈地照射下来，地面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如同熔化的白银。
就在他弯腰准备拾起一根钢筋头时，视线边缘，一个竖立在空地边缘的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牌子大约半人高，似乎是金属材质。在强烈的逆光下，牌面的大部分区域被刺目的光斑吞噬，只剩下边缘模糊的轮廓。牌子上似乎有字，但那些字迹在强光下完全失去了颜色和形状，变成一片晃动的、难以辨认的亮斑。他眯起眼，努力聚焦，只觉得那片亮斑的轮廓……似乎是几个方正的、催促前进的箭头形状？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红色的痕迹……
“**加速推进**”？林默的脑子在极度疲惫和视力障碍下，做出了一个灾难性的误判。他模糊地记得，在仓库、在之前的工地，似乎见过类似的催促标语。他以为这是工头催促他们加快清理速度的指令。
他首起身，对着旁边两个同样在清理的工友，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喂！牌子说…加速推进！快点清完这边！” 他指了指那片被强光吞噬的警示牌。
两个工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牌子方向看了一眼。强光同样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牌子上具体写的什么也看不真切。但看到林默语气笃定（他以为自己看得清），又想着工期确实紧张，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开始将堆在边缘的模板往更靠近塔吊运行轨迹的空地中央拖拽。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和电机嗡鸣！
那台巨大的塔吊，正吊装着一个沉重的钢构件，巨大的吊臂在操作员的控制下，正缓缓地朝着他们这片清理区域的上方移动！吊臂的阴影如同一片死亡的乌云，缓缓笼罩下来！
“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突然从塔吊操作室的方向疯狂响起！同时，地面上的对讲机里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咆哮：
“停！停！下面的人！快闪开！！塔吊要过危险区！暂停施工！谁他妈在动？！找死啊！！！”
一个安全员连滚带爬地从旁边的工棚里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朝着林默他们这边狂吼：“停下！停下！别动！！危险！！”
林默和那两个工友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和吼叫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猛地抬头，只见那巨大的钢构件在吊臂的牵引下，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他们刚刚拖拽到空地中央的模板堆砸落下来！距离不过十几米！
“跑啊！！！” 安全员的声音都破了音。
求生的本能瞬间爆发！林默和那两个工友像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朝着旁边扑倒！沉重的钢构件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擦着他们的头皮狠狠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钢构件重重砸在模板堆上，瞬间将厚重的木模板砸得粉碎！木屑和尘土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几根被撞飞的钢筋头如同致命的流矢，嗖嗖地射向西周，其中一根擦着林默的小腿飞过，留下火辣辣的疼痛！
整个工地瞬间死寂！所有机械都停止了轰鸣。所有人都被这惊魂一幕吓得呆若木鸡。塔吊操作员在驾驶室里，冷汗浸透了后背。
烟尘缓缓散去。林默和其他两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筛糠般颤抖，看着那深深嵌入地面、距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的钢构件，以及旁边那堆被彻底摧毁的模板，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死神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
“谁？！谁他妈让动的？！”孙工头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了过来，眼睛赤红，指着惊魂未定的林默三人咆哮，“牌子！牌子那么大的字看不见吗？！啊？！”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空地边缘那块警示牌上。
此刻，阳光的角度略微偏移。那刺目的强光减弱了一些，警示牌上的字迹终于清晰地显露出来：
鲜红如血的巨大惊叹号下，是西个粗黑、狰狞的宋体大字：
暂停施工！
吊装危险区！严禁入内！
而在“暂停施工”下方，是几个小一号的箭头，明确指向安全撤离的方向——与林默指挥的方向完全相反！
林默如遭五雷轰顶！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牌子，盯着那刺目的“暂停施工”西个字。在刚才的强光下，那些红色的惊叹号和警示语完全融入了背景，而那几个指示方向的小箭头，在扭曲的视野里，被他病态地放大、解读成了催促前进的指令！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工装，比刚才的生死一线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冷——是视力！又是这该死的、越来越严重的视力！它差点害死自己和工友！
“是…是他！”一个惊魂未定的工友指着林默，声音发颤，“他说牌子写的是‘加速推进’！让我们快点清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默身上，充满了惊惧、后怕和熊熊燃烧的怒火！刚才那钢构件如果砸实了，他们三个绝对会变成肉泥！
“妈的！又是你这个瞎子？！”孙工头认出了林默，上次招工时他就觉得这人眼神不对，此刻暴怒达到了顶点，“上次差点害死柱子，这次又想害死几个？！你他妈眼睛瞎成这样还敢来工地？！找死也别拖着别人！！”
孙工头怒不可遏，几步冲到林默面前。林默下意识地想辩解，想说自己看不清强光下的字……但孙工头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他粗暴地、一把将林默头上那顶沾满泥浆的黄色安全帽扯了下来！
“瞎了眼的废物！这帽子给你戴都他妈是浪费！”孙工头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他不再看林默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块肮脏的抹布。他拎着那顶安全帽，大步流星地走向工地中央那台正在轰鸣运转的水泥搅拌车。
搅拌车的滚筒正轰隆隆地旋转着，里面是刚刚卸下的、灰黑色的混凝土浆料，如同巨大的胃袋在消化食物。
在所有人惊愕、愤怒、冷漠的注视下，孙工头走到搅拌车巨大的滚筒旁。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顶象征着保护、此刻却代表耻辱和危险源的黄色安全帽，狠狠扔进了那正在疯狂旋转的、黑洞洞的进料口！
“噗嗤！”
安全帽瞬间被翻滚的混凝土浆料吞没！
搅拌车的滚筒发出沉闷的、被异物卡住的异响，但巨大的机械力量瞬间将其碾碎、吞噬！坚硬的塑料外壳在混凝土的挤压和滚筒内壁钢片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被硬生生嚼碎碾磨的恐怖声响！“咔嚓！嘎吱！噗嗤——！”
黄色的塑料碎片如同破碎的骸骨，在灰黑色的混凝土浆料中翻滚、沉浮，瞬间被染成污浊的颜色，然后彻底消失在滚筒深处，被无情地搅拌、粉碎、吞噬！
这野蛮而冷酷的“**驱逐仪式**”，在搅拌车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完成。滚筒继续旋转，仿佛只是吞噬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孙工头转过身，指着在地、面无人色的林默，对着整个死寂的工地，发出了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咆哮：
“看见了吗？！谁他妈再敢把这种瞎眼的废物弄进老子的工地！下场就跟这破帽子一样！滚！现在！立刻！给老子滚！永远别他妈再出现！！”
林默瘫坐在冰冷的、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搅拌车那绞碎“骨骼”的恐怖声响还在耳边回荡。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是孙工头狰狞的脸，是工友们愤怒而冷漠的目光，是那台依旧在轰鸣、吞噬了他安全帽的搅拌车，以及远处高耸入云的塔吊——那冰冷的钢铁巨兽，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刑架。这一次，连最后一件象征“保护”的、脆弱的躯壳，也被彻底碾碎、埋葬在这片无情的“刑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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