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拌车滚筒绞碎塑料的“嘎吱”声,如同魔咒,日夜在林默耳边回响。那顶黄色安全帽的“葬礼”,埋葬的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他在这座城市里最后一点关于“保护”和“归属”的微弱幻想。他像一片被狂风彻底剥离枝头的枯叶,在更深的寒冬里飘零。饥饿和寒冷不再是背景,而是具象化的野兽,啃噬着他最后的体力。他必须找到一处能容身、能换取一口热食的地方,哪怕那地方是油锅,是火海。
“川味沸腾”火锅店门口张贴着招聘启事:招勤杂工、服务员,包吃住。那“包吃住”三个字,像黑暗中唯一闪烁的磷火,灼烧着林默濒临熄灭的求生意志。他鼓起残存的勇气,推开那扇弥漫着牛油辛辣香气的玻璃门。
经理姓陈,一个精瘦、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他打量着林默破旧的衣服、佝偻的背脊,尤其是那双躲在磨损镜片后、明显失焦的眼睛,眉头拧成了疙瘩。
“眼睛……怎么回事?”陈经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嫌弃。
“有…有点近视,加散光……”林默的声音干涩,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但…但能干活!我手脚麻利,不怕脏不怕累!”他急切地保证,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
陈经理沉吟片刻。年底人手紧张,招工不易。眼前这人虽然眼神不好使,但看起来足够卑微,足够廉价。他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吧,试用三天,只包吃,没工资!干得好再说!不过……”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块用过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塑料胸牌,又找出一支马克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大字,然后“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推到林默面前。
“戴着这个!时刻提醒客人,也提醒你自己!别给我惹麻烦!”
林默低头看去,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胸牌上赫然写着:
弱视服务员
请注意避让!
那几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上。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块沉甸甸的塑料牌,指尖冰凉。这不仅仅是标识,更是公开的羞辱,是悬挂在胸前的“残次品”标签。
“戴…戴上。”陈经理命令道。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那屈辱的牌子别在了自己同样破旧、浆洗得发硬的白衬衫胸口。那冰冷的塑料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刺痛。
他被安排在后厨帮忙备菜和传菜。火锅店生意火爆,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滚烫的蒸汽、辛辣的油烟和食物的浓香。巨大的鸳鸯锅在桌面上翻滚沸腾,红油和白汤如同咆哮的熔岩。林默戴着那块刺眼的胸牌,在拥挤的桌椅间艰难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模糊的视野里,晃动的人影、滚烫的锅沿、地上散落的油渍,都成了潜在的陷阱。他必须加倍集中精神,才能勉强应付。
晚餐高峰,店里座无虚席,气氛热烈到近乎喧嚣。林默被指派给靠窗一桌客人上菜。那是一家三口,父母带着一个七八岁、穿着亮闪闪羽绒服的小男孩。男孩似乎异常兴奋,在狭窄的过道里扭来扭去,模仿着手机短视频里的舞蹈动作,嘴里还发出怪叫。
林默端着一个沉重的托盘,上面放着几盘鲜红的牛肉卷、翠绿的蔬菜和一壶滚烫的、用来加汤的乳白色骨头浓汤。他屏住呼吸,视线努力聚焦在前方摇晃的地板反光和桌腿的轮廓上,小心避开那个手舞足蹈的孩子。胸口那块“弱视服务员”的牌子,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引来旁边几桌客人好奇或怜悯的短暂注视,让他如芒在背。
就在他即将绕过那个男孩、把托盘稳妥地放到服务台上的瞬间——
那原本在扭动的小男孩,眼角余光瞥见了林默胸口那块牌子。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在他顽劣的小脑袋里闪过。他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趁着林默视线模糊、注意力集中在托盘上时,极其突然地、故意地将穿着雪地靴的右脚猛地伸到了林默前行的脚前!动作快而隐蔽!
林默完全没有防备!
脚尖猛地绊在那只突然伸出的脚上!
“啊!”林默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前猛扑!
托盘脱手飞出!
盘子里鲜红的牛肉卷、翠绿的蔬菜如同天女散花般抛洒出去!最致命的是那壶滚烫的骨头浓汤——它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抛物线,壶口倾斜,里面滚沸的、乳白色的汤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目标,正是那个伸脚绊他的小男孩!
“小心——!!!”孩子的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林默在摔倒的过程中,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灾难的恐惧(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血红龙和塔吊事故),作者“小尢先生”推荐阅读《尘光归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向侧面一扭!
“哗啦——砰!!!”
滚烫的浓汤绝大部分泼洒在了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上!瞬间腾起一片灼热的白色蒸汽!剩余的汤水和沉重的汤壶狠狠砸在林默自己摔倒的身体和旁边一张空椅子的椅背上!滚烫的汤汁如同烧红的铁水,溅射开来!
“啊!!!”这一次,是林默自己发出的痛苦惨叫!
剧痛!难以忍受的剧痛从他的右手手背传来!一大片滚烫的汤汁精准地泼溅在他的手背皮肤上!皮肤瞬间变得通红,紧接着,几个黄豆大小的、晶莹剔透的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胀起来,边缘泛着骇人的深红!火辣辣的灼痛感首冲脑门!
同时,他半边身体也被温热的汤汁浸透,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油腻的地板上。托盘、盘子、食物残骸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火锅店里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孩子的母亲一把将吓呆的儿子搂在怀里,惊魂未定,随即愤怒地指着林默:“你干什么?!想烫死我儿子吗?!你眼睛瞎了?!没看见孩子在这儿吗?!”她的丈夫也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而那个始作俑者的小男孩,此刻却缩在妈妈怀里,指着林默胸口那块“弱视服务员”的牌子,带着哭腔、却又清晰无比地告状:“妈妈!是他自己绊到我脚上的!他戴着牌子呢!他看不见!”
周围的食客一片哗然!指责声、议论声嗡嗡响起:
“啧,都写着弱视了还当服务员端热汤?”
“就是,这不是害人吗?”
“差点烫到孩子!太危险了!”
“拍下来!发网上!让大家都看看!”
林默蜷缩在冰冷油腻的地上,右手手背传来钻心的剧痛,那几个水泡在灯光下显得无比刺目。他听着周围铺天盖地的指责,看着那对父母愤怒的脸,看着那个孩子无辜又带着狡黠的眼神,看着自己胸前那块如同罪证般刺眼的牌子……巨大的冤屈、羞耻和手背的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剧烈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甚至看到邻桌一个年轻人,正举着手机,摄像头对准他狼狈的样子和手背的水泡,屏幕的光映着那人脸上冷漠甚至带着一丝猎奇的表情。
就在这时,陈经理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过来。他看着满地的狼藉、愤怒的客人、举着的手机,以及蜷缩在地、手背烫伤、胸口还别着“弱视服务员”牌子的林默,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废物!!”陈经理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餐厅里。他根本不去分辨是非曲首,所有怒火都倾泻在林默身上。“跟你说过多少次小心!小心!你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真瞎了?!差点烫到客人!你知道这要赔多少钱吗?!!”
他粗暴地一把将林默从地上拽起来,动作牵扯到烫伤的手背,剧痛让林默眼前发黑,惨叫出声。
“叫什么叫!”陈经理厌恶地甩开他,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他目光扫过林默手背上那几个刺目的水泡,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更深的厌烦。他弯腰,从旁边一张桌子上扯下一条沾着油渍和食物残渣的脏抹布,狠狠地、带着侮辱性地砸在林默烫伤的手背上!
粗糙油腻的抹布摩擦着刚烫伤的脆弱皮肤,带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林默痛得浑身一抽,差点再次摔倒。
“擦干净!”陈经理指着地上流淌的汤汁、散落的食物和破碎的盘子,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把你弄的这堆垃圾给老子擦干净!然后——”
他指着大门,发出了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判决:
“擦干净再滚!立刻!马上!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号瘟神!滚!!”
“滚”字如同重锤,彻底砸碎了林默最后一点支撑。他左手死死攥住那条肮脏油腻的抹布,抹布下是右手手背火烧火燎的剧痛。那几个水泡在抹布的压迫下似乎更鼓胀了,一跳一跳地痛着。他胸口那块“弱视服务员”的牌子,在明亮的灯光和无数道鄙夷、冷漠、猎奇的目光注视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灵魂。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用那只没受伤的手,颤抖着、机械地开始擦拭地上滚烫油腻的污渍。滚烫的汤汁早己冷却,变得粘腻冰冷,如同他此刻的心。每一次擦拭,都牵动手背的伤,带来新的、尖锐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彻底的、毫无尊严的溃败。他像一具被程序驱动的机器,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行着这最后的、屈辱的“清理”指令。火锅的浓香依旧弥漫,宾客的谈笑渐渐恢复,而这片狼藉和他胸前的牌子,成了这个沸腾夜晚最冰冷、最刺眼的注脚。那**低温的灼伤**,不仅在手上,更深深烙印在了他被彻底瓦解的尊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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