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燃烧的焦糊味和墙上“SB”的烟疤，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林默残存的意识。拆迁房的“家”成了巨大的讽刺墓穴，他再次被抛入寒风刺骨的街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一具行走的躯壳。工具袋彻底空了，连最后一点拾荒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饥饿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麻木的虚空。他像一片被命运反复揉搓的落叶，最终飘落在城市霓虹最幽暗的角落——“夜莺”KTV后巷的垃圾桶旁。这里弥漫着呕吐物、酒精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刺鼻气味，是繁华背后最肮脏的排泄口。
深夜，震耳欲聋的音乐从KTV厚重的门缝里泄露出来。后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亮片短裙、踩着细高跟的年轻女人踉跄着走出来，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呕吐。她是小芳。吐完后，她虚弱地滑坐在肮脏的地上，抱着膝盖，肩膀微微抽动，发出压抑的呜咽。
林默蜷缩在更深的阴影里，模糊地看着她。女人的哭泣声在寂静的后巷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真实的、不加掩饰的绝望，穿透了他麻木的外壳，触动了他心底那根关于“妹妹”的、从未愈合的弦（第25章暗示过妹妹早逝）。同是天涯沦?人的悲凉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漫过心防。
他犹豫着，摸索着工具袋——里面只剩下半瓶捡来的、冰冷的矿泉水。他挣扎着起身，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将那半瓶水轻轻放在小芳脚边不远处的地上，然后迅速退回到阴影里。
小芳被这动静惊动，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模糊的视线里（她的妆也花了），看到阴影里那个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的男人和他无声的“馈赠”。她没有嫌弃那半瓶水，抓起来拧开，狠狠灌了几口，冰冷的水让她打了个寒颤，也似乎清醒了一些。
“谢…谢谢…”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看向林默的眼神里没有了KTV里的职业媚态，只剩下脆弱和迷茫。“你…你也…没地方去？”
林默沉默地点点头。
小芳看着他破旧的衣服，单薄的身体，还有那双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空洞的眼睛，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拍了拍身边冰冷肮脏的地面：“坐…坐会儿吧…外面…太冷了…”
林默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地坐了下来，隔着一点距离。寒风卷着垃圾的腐臭吹过，两人在KTV后巷的阴影里，像两只被世界遗弃的流浪猫。
也许是深夜的孤寂，也许是酒精的催化，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小芳对着这个沉默的陌生人，断断续续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我叫小芳…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她声音哽咽，眼泪再次涌出，“我弟弟…他才十六岁…得了白血病…很严重的那种…需要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血…”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爸妈把房子都卖了…借遍了亲戚…还是不够…我…我只能来这里…陪人喝酒…唱歌…被人摸…被人灌酒…”她的声音充满了屈辱和痛苦，“可钱…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医生说…再拖下去…弟弟就…”
“白血病”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林默心上！他猛地想起自己早夭的妹妹（第25章暗示），那种撕心裂肺的无力感瞬间复活！他看着小芳哭得颤抖的肩膀，听着她为了弟弟牺牲自己的“悲情”，阿梅的虚伪、莉莉的欺骗、阿龙的背叛……所有警惕瞬间被巨大的同情和共鸣淹没。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被命运蹂躏、为亲人苦苦挣扎的自己！
“他…他需要血？”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小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用力点头：“嗯！他…他需要定期输血…O型血…很缺…很贵…每次都要花好多钱…”她看着林默，眼神里突然燃起一丝微弱的、病态的希冀，“大哥…你…你是O型血吗？求求你…帮帮我弟弟…救救他吧！我给你磕头！”她说着，竟真的挣扎着要跪下。
林默慌忙伸手扶住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她），入手是冰冷的皮肤和单薄的衣料。“别…别这样…”他声音发颤，“我…我不知道…但…但可以去查…”
三天后，市中心血站。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林默拿着那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献血证明，上面清晰地写着：O型血，400ml。他脸色苍白，嘴唇发干，手臂上缠着止血绷带，一阵阵眩晕感袭来。献血的虚弱感混合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牺牲感。他看着旁边同样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小芳，觉得自己的血似乎真的能救活一个年轻的生命，能洗刷一些这世间的绝望。
“大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小芳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的激动，身体几乎贴在他身上。那浓郁的香水味和柔软的触感，让长期处于冰冷隔绝状态的林默有些恍惚，甚至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被需要的温暖错觉。
“没…没什么…”林默虚弱地摇摇头。
“可是…”小芳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下来，带着深深的忧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尘光归途 “献了这么多血…你自己身体也虚了…得补补…医生说了，得喝点补血的…那个‘生命元’口服液就很好…就是…就是有点贵…”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无奈。
林默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感受着她身体的贴近，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被依赖感油然而生。他不能让她弟弟的救命恩人倒下！他几乎忘了自己身无分文，也忘了献血的虚弱。
“多…多少钱？”他问。
“一盒…要六十多…”小芳的声音细若蚊蝇。
六十多！这对此刻的林默而言是巨款！但他看着小芳“期待”又“自责”的眼神，想到自己刚刚流出的、滚烫的400ml鲜血，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压倒了一切。他猛地站起身，眩晕感让他晃了晃：“我…我去弄钱！你…你等我！”
他冲出血站，像一头被点燃的困兽，在街头疯狂地寻找一切可以换钱的东西！他翻遍了平时不屑一顾的更肮脏的垃圾桶，捡起沾满油污的硬纸板、压扁的易拉罐，甚至向路人伸出颤抖的手乞讨……他忘记了尊严，忘记了疲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买“生命元”，不能倒下！
一个多小时后，他气喘吁吁、浑身脏污地跑回血站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零碎的钞票和硬币——总共六十三块五毛。这是他拼尽最后力气换来的“补血钱”。
小芳还等在门口。林默把钱塞进她手里，上气不接下气：“给…去买…口服液…你自己…也喝点…”
小芳看着手里那堆沾着汗水和污渍的零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但瞬间被“感动”的泪水覆盖。“大哥…你…你真是好人！我…我替弟弟谢谢你！”她紧紧抱住林默的胳膊，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冷的皮肤上。
“快…快去买吧…”林默推开她，身体虚弱得几乎站不住，“我…我歇会儿…”
小芳点点头，抹着眼泪，快步走向街对面的药店。
林默靠在血站冰冷的玻璃外墙滑坐下来，强烈的眩晕和失血后的寒冷让他意识模糊。他需要休息。视线无意间扫过脚边不远处一个半开的、印着血站标志的蓝色医疗废物垃圾桶。里面塞满了废弃的针管、棉签和一些散落的纸张。
就在垃圾桶边缘，露出一角白色的纸张，上面似乎印着表格和字迹。一个熟悉的名字像针一样刺入他模糊的视线——李小芳！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鬼使神差地，他挣扎着伸手，不顾垃圾桶的肮脏，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那是一份《输血前传染病筛查报告单》。姓名栏清晰地打印着：李小芳。日期是三个月前。
林默的视线艰难地、一行行地往下移动。乙肝表面抗原（-），丙肝抗体（-），梅毒螺旋体抗体（-）……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最后一行：
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抗体：阳性 (+)
备注：结果己告知受检者，建议三个月后复查。
HIV阳性！
那西个字母和一个加号，像西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默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灵魂深处！报告日期是三个月前！备注写着“结果己告知受检者”！
时间仿佛凝固了。血站嘈杂的声音、街道的车流声，瞬间消失。林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这寒冬更刺骨百倍！他猛地想起小芳贴在他身上的身体，她滴落在他手臂上的眼泪，她接过钱时紧握的手指……他想起自己刚刚流出的400ml鲜血，想起她用“弟弟需要O型血”的谎言诱骗他去献血！
“弟弟白血病”？“需要O型血”？全是谎言！她根本就知道自己是HIV携带者！她利用他的同情心，榨取他的血液，榨取他最后一点乞讨来的钱去买那该死的“补血口服液”！她甚至可能……她刚才贴那么近……
“呕——！”
强烈的生理性反胃瞬间袭来！林默猛地弯腰，对着肮脏的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吐出酸涩的苦水和胆汁。他死死攥着那张冰冷的报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报告单上“阳性”和“三个月前”的字样，像魔鬼的狞笑，彻底撕碎了他最后一点关于人性、关于温暖的幻想。这哪里是“情”，这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最致命的情绪吸血鬼！而他，又一次心甘情愿地献祭了自己的一切，包括身体里滚烫的鲜血！
他抬起头，模糊的泪眼望向街对面的药店门口。小芳正拎着一个印着药店LOGO的小袋子走出来，里面装着那盒用他乞讨来的钱买的“生命元”口服液。她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任务完成”的轻松，完全不知道那张宣告她谎言和罪孽的报告单，此刻正被那个她眼中的“傻子”、“血库”、“提款机”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着一张通往地狱的判决书。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像一场无声的葬礼，埋葬了他这第三段、也是最致命的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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