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饼干罐里沉甸甸的“叮当”声,像一颗种子,在林默沉寂的心田里拱出了倔强的嫩芽。两年汽修铺的油污与汗水,不仅洗刷了烂尾楼的绝望,更积攒了足以撬动命运的第一块基石。当同铺的工友阿强,一个同样不甘于螺丝刀和千斤顶、满脑子江湖快意和发财梦的壮实汉子,拍着他的肩膀提出“兄弟合伙干烧烤,自己当老板!”时,林默那被生活磨砺得近乎麻木的心,第一次被一种滚烫的、名为“可能”的东西灼痛了。
“老默!你看这!”阿强兴奋地指着铺在油腻工作台上的一张皱巴巴城市地图,唾沫星子横飞,“西城地铁口!人山人海!下班的白领,逛街的小年轻,夜场的散客……全是钱!咱把摊子往那儿一支,羊肉串滋滋一响,啤酒瓶子一开,那钱还不跟下雨似的往兜里掉?”他眼睛发亮,仿佛己经看到钞票翻飞的盛景。
林默凑近地图,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边缘磨损的眼镜。西城地铁口,他知道。那地方确实是黄金地段,人流如织,昼夜不息。但地图上那块区域被阿强用红笔重重圈起来的地方,旁边就是两个醒目的蓝色方块——西城区综合执法大队和地铁公安执勤点。他想起无数次路过时看到的场景:穿着制服的城管队员,开着印有“执法”字样的皮卡,驱赶着那些试图在出入口附近摆摊的小贩,动作迅速,态度坚决。
“强哥,”林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谨慎,手指迟疑地点了点地图上的蓝色方块,“这地方…是不是…管得太严了?我常路过,看到城管撵人撵得凶…”
“嗨!你懂啥!”阿强大手一挥,一脸的不以为然,带着一种混迹市井的狡黠和迷信,“人气带财!懂不懂?越严的地方,越说明油水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城管也是人,也得下班!咱们就钻那空子!再说了,那么多人在那儿摆,法不责众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听哥的,准没错!”
林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那罐来之不易的血汗钱,想起饼干罐上冰冷的铜锁。冒险,对他而言,代价太大。他更倾向于找一个稍微偏僻一点、人流尚可、但管理相对宽松的背街小巷。稳妥,比一夜暴富的幻想更重要。
趁着阿强出去买烟的功夫,林默摸出自己口袋里的半包“红梅”,抽出一根点上。辛辣的烟雾刺激着喉咙,也刺激着他的思绪。他翻过空烟盒,用那支笔头磨秃的圆珠笔,在硬纸壳的背面,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了几个字:
地铁口严管,风险太大。建议:后街巷尾,稳妥第一。林
字迹有些歪扭,但清晰可辨。这是他难得的、主动表达的不同意见。他将写好的烟盒纸片,小心地放在阿强刚才圈画的地图旁边,像押上了一块沉重的砝码。
阿强叼着烟回来,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烟盒纸片。他拿起来扫了一眼,嗤笑一声,脸上的热情瞬间冷却,换上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烦躁。
“后街巷尾?稳妥?”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两根粗壮的手指捏着那张脆弱的烟盒纸片,在林默眼前用力晃了晃,“老默啊老默!你这胆子比老鼠还小!守着稳妥能发个屁财!要干就干票大的!在犄角旮旯里摆摊,喂蚊子啊?”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我看你是汽修铺待傻了!一点魄力都没有!咱是出来闯江湖的!不是来当缩头乌龟的!”
话音未落,阿强的手指猛地用力!
“嗤啦——噗!”
那张承载着林默谨慎建议的烟盒纸片,被阿强粗暴地揉成一团!然后,他看也没看,随手一弃,那团皱巴巴的纸球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进了墙角盛放废弃机油和金属碎屑的脏污垃圾桶里,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瞬间被黑乎乎的油污浸染、吞噬。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那团脏污的纸球砸中。他看着阿强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垃圾桶里那团迅速被污染、消失的“建议”,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点刚刚冒出的、表达自我的勇气,被阿强的蛮横和“江湖豪气”碾得粉碎。他默默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上的一块油渍,仿佛要捻掉那份不被理解的委屈和更深的不安。
阿强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看着林默沉默的样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挽回气氛:“行了行了!老默!哥知道你谨慎!但这次听我的!富贵险中求!咱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怕个球!走!置办家伙去!今晚就开张!”
林默的积蓄,最终还是流向了西城地铁口旁那个“黄金”摊位。
开张之夜,带着一种悲壮和赌博的气息。
一辆锈迹斑斑、焊着简易铁架和遮雨棚的三轮车,是他们全部的家当。崭新的不锈钢烤炉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冷光,旁边堆着成箱的肉串、蔬菜、啤酒和几大袋木炭。阿强穿着特意买的大红T恤,脖子上挂着条假金链子,吆喝得声嘶力竭,唾沫横飞,试图招揽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林默则沉默地守在烤炉旁,眼镜片被油烟和水汽反复模糊,他不断地擦拭,不断地翻动着滋滋作响的肉串,动作有些僵硬。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不远处的执法大队门口和执勤点闪烁的警灯,每一次有制服身影晃动,他的心都跟着一紧。
生意比预想的冷清。路人行色匆匆,真正停下脚步的寥寥无几。阿强的吆喝声渐渐带上了焦躁。夜色渐深,寒意渐起。
“妈的!邪了门了!”阿强灌了一口二锅头,把酒瓶重重顿在三轮车板上,眼神有些发红,“老默!别蔫了吧唧的!打起精神来!火都不旺了,怎么招财?!”
烤炉里的木炭确实有些黯淡,红火被厚厚的白灰覆盖,只透出微弱的光。林默拿起火钳想拨弄。
“等等!”阿强突然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道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抓起那瓶喝剩的半瓶廉价二锅头,拧开瓶盖,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
“老默!看着!”阿强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咱哥俩今天就把话撂这儿!火不灭!兄弟不散!这摊子,就是咱的江山!”
话音未落,在周围零星几个食客和路人惊愕的目光中,阿强手臂高高扬起,将瓶子里剩下的透明液体,对着烤炉里那堆半明半暗的木炭,狠狠地、一股脑地浇了下去!
“轰——!!!”
一声爆响!
被酒精浸润的木炭瞬间爆发出耀眼的、近乎妖异的蓝白色火焰!火舌猛地向上窜起老高,带着灼人的热浪和浓烈的酒精燃烧气味,几乎燎着了低矮的遮雨棚!巨大的火光照亮了阿强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也照亮了林默瞬间煞白、写满惊骇的面容!
火星西溅,落在周围的塑料布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几滴滚烫的液体(酒精或热油)溅到林默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看见没?!火旺了!财就来了!”阿强挥舞着空酒瓶,对着那冲天而起的、转瞬即逝的蓝白火焰狂吼,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火不灭!兄弟不散!咱的烧烤江湖,就从这火开始!烧!烧他娘的红红火火!”
火焰来得猛烈,去得也快。酒精迅速燃尽,只留下被烧得发白、噼啪作响的木炭,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刺鼻的焦糊和酒精混合气味。烤炉的火确实旺了,红彤彤的,映照着阿强那张充满草莽豪情却又显得无比鲁莽的脸,也映照着林默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忧虑。那短暂而危险的烈焰,像极了他们这场被阿强强行点燃的“江湖梦”——炽热、耀眼、充满毁灭性的不确定。而那句用烈火浇铸的“火不灭!兄弟不散!”,在夜风中飘散,带着浓重的酒精味和一丝不祥的预兆。林默默默拿起一串羊肉,放在那烧得过旺的炭火上,肉串瞬间发出剧烈的“滋滋”声,腾起大股浓烟,仿佛是他们梦想被炙烤时发出的痛苦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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