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强默烧烤”三轮车拖着疲惫的影子回到租住的城中村小院。西城地铁口的喧嚣早己沉寂，只剩下满地的竹签、油污和冷寂。开张头几日的惨淡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阿强“二锅头点火”时的狂热，也把林默心头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吹得摇摇欲坠。钱没赚到，城管巡逻车的警笛却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两人夜夜提心吊胆。
小院角落搭了个简陋的塑料棚，就是他们的“中央厨房”。昏黄的灯泡下，弥漫着浓烈的生肉腥气、孜然粉的辛辣和隔夜油烟的腻味。林默蹲在几个巨大的塑料盆前，眼镜片蒙着一层雾气，眉头拧成了疙瘩。盆里是明天要用的羊肉和五花肉，浸泡在一种色泽深褐、质地粘稠的液体里——这是他根据模糊记忆和老陈汽修铺听来的只言片语，结合自己反复试验，鼓捣出来的“秘制酱料”。
“秘制酱料”是林默对抗惨淡生意的唯一武器。他坚信味道是根本。阿强迷信“人气”，他则执着于“味道”。这酱料配方记在一个捡来的旧笔记本上，字迹歪扭，沾着油渍：酱油、料酒、白糖、大量切碎的洋葱、姜末、蒜末，还有他自己琢磨着加进去的花椒粉、五香粉和一点点蜂蜜。他像做化学实验一样，每晚收摊后都熬到后半夜，调整比例，品尝，记录。他渴望找到一种独特的、让人吃了忘不掉的味道，一种能靠口碑逆袭的味道。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闷棍。这盆倾注了他心血的“秘制酱料”，此刻正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过于甜腻又带着点发酵酸气的复杂气味。更要命的是，几只绿头苍蝇不知何时突破了塑料棚的缝隙，正嗡嗡地、兴奋地围着酱料盆打转，甚至试图降落在粘稠的酱汁表面！
技术困境，如同苍蝇的嗡鸣，挥之不去。
林默烦躁地挥手驱赶着苍蝇，心头一片冰凉。他舀起一小勺酱料，凑近鼻子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又用指尖蘸了一点放进嘴里，那味道……咸甜失衡，洋葱的生涩感过重，蜂蜜的甜腻后调突兀，整体缺乏一种融合的醇香。别说让人忘不掉了，连基本的“不难吃”都勉强！招苍蝇更是大忌！这“秘制”眼看就要变成“霉制”。
“操！还没腌好？磨蹭啥呢！”阿强骂骂咧咧地掀开塑料帘子进来，带着一身浓烈的烟酒气和失败的戾气。他踢开脚边一个空啤酒瓶，瓶子哐当乱响。他一眼就看到围着酱料盆打转的苍蝇，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妈的！这什么玩意儿？招苍蝇的毒药？”阿强几步冲过来，指着酱料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默脸上，“老默！不是我说你！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有屁用！折腾几天了？腌出来的肉又柴又腥！客人吃了首皱眉头！你那破酱料是金子做的？能招财还是能招客？！”
林默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塑料盆边缘：“我…我再调调比例…洋葱可能放多了…蜂蜜也…”
“调个屁！”阿强粗暴地打断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耐和一种被逼急了的凶狠，“等你调好，咱哥俩早他妈喝西北风了！你看看隔壁老王那摊子！人家用的啥？就他妈盐、辣椒面、孜然粉！简单粗暴！生意不照样比咱好？”
他烦躁地在狭小的棚子里踱步，突然，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角落里堆着的杂物，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印着“泻立停”几个小字的白色塑料瓶上——那是他上次吃坏肚子剩下的。
一个极其阴暗、危险的念头在阿强被酒精和焦虑烧灼的脑子里闪过。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迅速被“活下去”的狠厉取代。他猛地抓起那个“泻立停”瓶子，拧开盖子，看也没看里面还有几片，对着林默那盆“秘制酱料”，就要把药粉倒进去！
“你干什么？！”林默像被蝎子蜇了，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阿强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圆了，小尢先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是药！不能往吃的东西里放！会出人命的！”
“出人命？！”阿强用力甩开林默的手，脸上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狞笑，声音嘶哑而激动，“不吃出点毛病，谁他妈记得住你？！老王那孙子肯定也加了料！不然他那破肉串能有那么多人买？良心？良心能当羊肉串卖吗？！能换钱交摊位‘管理费’吗？！能填饱肚子吗？！”
他指着林默，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老默！你醒醒吧！这他妈是江湖！是底层！不是你汽修铺里拧螺丝讲规矩的地方！讲良心？讲良心咱就得饿死！就得被城管撵得像狗一样！就得看着那罐子钱一点点见底！”
价值观碰撞，如同两把生锈的钝刀，在狭小的塑料棚里猛烈交击，迸射出绝望的火星。
“那也不能害人！”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坚持，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吃坏了肚子是小事？吃死人怎么办？那是犯法！要坐牢的！”
“坐牢？总比饿死强！”阿强毫不退缩，眼神凶狠，“饿死没人管！吃死了人，至少有人知道咱这摊子‘有名’了！”
荒谬而残忍的逻辑，像冰冷的毒液，喷溅在林默脸上。他看着阿强那张被生活压力和扭曲价值观彻底扭曲的脸，看着那瓶悬在酱料盆上方的“泻立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拼死守护的“味道”、他视为希望的“秘制酱料”，在阿强眼里，竟不如一包毒药有价值！
“不行！绝对不行！”林默一步挡在酱料盆前，眼神决绝，“这肉，不能用这酱料腌了！更不能加药！生意差就差点，我们慢慢想办法，换地方，换配方都行！不能走这邪路！”
“想办法？换地方？你他妈拿什么换？拿你那罐子钱去填城管的无底洞？还是再去汽修铺当孙子？！”阿强彻底暴怒了！长久积压的挫败、对林默“迂腐”的怨恨、以及对未来的恐惧瞬间爆发！
他不再试图倒药，而是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旁边那个装满了厨余垃圾、散发着浓烈馊臭的泔水桶！
“哐当——哗啦——！！！”
一声巨响！
塑料泔水桶被踹得翻滚出去！桶盖飞起，里面粘稠、酸腐、混杂着食物残渣、油污和烂菜叶的黑色泔水如同决堤的污水，瞬间倾泻而出！泼洒在肮脏的地面上，溅得到处都是！浓烈刺鼻的恶臭瞬间爆炸般充斥了整个塑料棚！几只苍蝇像被惊动的轰炸机群，嗡地一声疯狂飞舞起来！
阿强站在一片狼藉的泔水中央，指着地上肆意横流的污秽，指着被污染的地面和惊飞的苍蝇，对着脸色惨白、浑身僵硬的林默，发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看见了吗？！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你所谓的‘慢慢想办法’？！良心？！我呸！良心能当羊肉串卖吗？！能把这堆烂摊子收拾干净吗？！能填饱咱俩的肚子吗？！老默！你他妈再抱着你那点没用的良心，咱俩就跟着这泔水桶一起烂掉！臭掉！”
刺鼻的恶臭熏得林默几乎窒息。他呆呆地看着地上肆意流淌的黑色泔水，看着阿强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那盆招来苍蝇、承载着他“味道信仰”却无人在意的“秘制酱料”。阿强那句“良心能当羊肉串卖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耳边轰鸣，将他心中那座刚刚垒起的、关于“凭本事吃饭”的信念堡垒，冲击得摇摇欲坠。
塑料棚里，只剩下阿强粗重的喘息、苍蝇疯狂的嗡鸣，以及泔水在地面缓慢流淌的、令人作呕的粘腻声响。林默默默地摘下眼镜，用同样沾着油污的衣角擦了擦镜片，却怎么也擦不净眼前这片弥漫着绝望和腐烂气息的黑暗。他的腌肉哲学，还没开始，似乎就要在这片恶臭的泔水中，彻底沉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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