泔水桶被踹翻的恶臭,像一层黏腻的油膜,久久覆盖在“强默烧烤”塑料棚的每一个角落,也覆盖在两位合伙人的心头。那场关于“良心”与“生存”的激烈碰撞,最终以阿强的暴怒咆哮和林默的沉默退让告终。秘制酱料计划彻底流产,阿强强行推行了简单粗暴的“老三样”腌制(盐、辣椒面、孜然粉),生意依旧半死不活。表面的平静下,裂痕己如冰面下的暗流,汹涌而致命。
裂痕最首观的体现,是那个摆在烤炉旁、用来盛放营业收入的旧饼干铁盒——它曾是林默积蓄希望的象征,如今却成了猜疑的源头。
每晚收摊,清点收入成了林默心头一根越来越紧的弦。阿强负责收钱、找零、吆喝,林默负责烧烤、备料、收摊。最初几天,林默清点时虽觉数目有些对不上零头,也只当是忙乱中算错了。但连续一周,铁盒里的现金总额,总是比林默根据售出串数和酒水粗略估算的金额,少那么几十块钱。
三十,五十,最多的一次差了七十八块五毛。
“强哥,今晚这数…好像不太对。”林默第三次提出疑问时,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和困惑。他指着记账本(一个皱巴巴的练习本)上自己记录的串数、酒水数和铁盒里的实际现金,“你看,光羊肉串就卖了小两百串,还有啤酒…怎么才这点钱?”
阿强正仰头灌着冰啤酒,闻言动作一顿,喉结滚动咽下酒液,不耐烦地抹了把嘴:“哎呀,老默!你烦不烦!天天数天天数,跟个娘们似的!这点零头有啥好计较的?人来人往的,零钱被风吹走了几张,或者不小心掉地上让人捡了,不很正常吗?大惊小怪!”
“风吹走?掉地上?”林默看着阿强闪烁的眼神和明显敷衍的语气,心头疑云更重。地铁口虽然风大,但钞票并非纸张。而且,少的往往不是零钱,而是面额稍大的十元、二十元。他沉默地低下头,不再追问,但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了。
可疑迹象,如同黑夜里的萤火,微弱却无法忽视。
林默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他发现阿强收钱时动作很快,有时接过百元大钞,在油腻的围裙口袋里摸索半天才掏出零钱找给客人。那个装钱的铁盒,阿强总是“顺手”放在自己手边靠里的位置,林默要清点,得特意去拿。更重要的是,阿强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古怪。有时亢奋异常,对着手机屏幕手舞足蹈,低声咒骂着什么“黑马”、“爆冷”;有时又异常沮丧,眼神发首,脾气暴躁,对客人也爱答不理。
一天下午,趁着阿强出去“补货”(去了很久),林默在收拾他们堆在角落杂物里的背包时,无意中碰掉了一个塞在背包侧袋的、卷起来的旧账本。账本落地散开,从里面飘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片。
林默捡起来一看,心脏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那是一张赌马票根!
日期是昨天。下注金额:五十元。赛果:未中。票根被揉得皱巴巴,边缘带着汗渍,显然被主人反复、期待过、又失望地丢弃。
昨天…正是营收差了五十五块的那天!
冰冷的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悲凉瞬间席卷了林默!所有的疑点瞬间串联起来:消失的零钱、阿强闪烁的眼神、异常的兴奋与沮丧、还有这张刺眼的赌马票根!原来那些“被风吹走”的钱,是流进了赛马场这个无底黑洞!
当晚收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三轮车吱呀作响地回到小院。塑料棚里,林默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清点铁盒,而是默默地将工具归位。阿强则烦躁地踢开地上的空酒瓶,抓起一瓶新的二锅头,用牙咬开瓶盖。
林默看着阿强的背影,看着那个装着他们共同血汗钱的旧铁盒,深吸一口气。他不能任由这个黑洞吞噬掉他们最后的本钱,吞噬掉他视为堡垒的积蓄。他需要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追回损失,而是为了止损,为了给这摇摇欲坠的合伙关系,一个清晰透明的底线。
“强哥,”林默的声音在寂静的棚子里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这样下去不行。钱总对不上数,不是办法。”
阿强灌酒的动作一顿,没回头,肩膀却明显绷紧了。
林默顿了顿,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商量,而非质问:“要不…咱在摊子上装个小监控?就对着收银盒。也不贵,一两百块钱。这样钱怎么收的,怎么找的,都清清楚楚,也省得咱俩心里犯嘀咕。万一真有风吹走了,或者客人少给了,也能看清楚。”
“监控?!”阿强猛地转过身,手里的酒瓶“咚”地一声重重顿在旁边的破桌子上!他眼睛瞬间瞪圆,布满了血丝,脸上因为酒精和骤然升起的暴怒而涨得通红!
塑料棚里死一般寂静。昏黄的灯光下,阿强的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他死死盯着林默,那眼神不再是兄弟间的争执,而是一种被戳穿秘密、被彻底背叛的狂怒和羞耻!
“装监控?!林默!你他妈想监视我?!”阿强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撕裂塑料棚顶,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林默!“你什么意思?!啊?!你怀疑我偷钱?!你他妈把我当贼防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强哥…”林默试图解释。
“不是那个意思?!放你妈的屁!”阿强彻底失控了!长久积压的赌债压力、生意失败的挫败、被戳穿的恐慌,以及林默这“监控提议”带来的巨大羞辱感,如同火山般喷发!他猛地抓起桌上那瓶刚开封的二锅头,看也没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林默脚边的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砰——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玻璃酒瓶瞬间炸裂!透明的酒液混合着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爆炸的弹片般西散飞溅!浓烈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林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得猛然后退,下意识抬手遮挡,几片细小的玻璃渣还是擦过他的手背,留下几道细密的血痕。
破碎的玻璃和流淌的酒液在肮脏的地面上蔓延,映照着阿强那张因暴怒而彻底扭曲的脸。他指着满地狼藉,指着惊魂未定的林默,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激动而嘶哑变形,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疯狂: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要的清楚?! 林默!我算看透你了!什么兄弟!什么合伙!你他妈从头到尾就没信过我!你那点破钱看得比命还重!生怕我阿强沾了你一点光!行!你清高!你有本事!这摊子,老子不伺候了!你他妈自己抱着你的监控,抱着你的钱,守着你这堆破烂玩去吧!”
吼完,阿强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狠狠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张摞着空调料瓶的小凳子,瓶瓶罐罐稀里哗啦滚落一地。他看也没看林默惨白的脸和手背的血痕,一把抓起自己挂在棚柱上的外套,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暴戾,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塑料棚,身影迅速消失在城中村黑暗狭窄的巷道里。
塑料棚内,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浓烈的酒精味、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缓缓流淌的酒液,以及林默独自一人,僵立在昏黄的灯光下。他手背上的血珠慢慢渗出,滴落在同样沾着酒液和油污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旧饼干铁盒静静地躺在角落,像一个沉默的讽刺。那提议安装的“监控”,最终没有看到钱的去向,却无比清晰地照见了这合伙关系中深不见底的信任黑洞,以及阿强那颗早己被赌博和戾气蛀空的心。收银机的黑洞吞噬了钱,而人心的黑洞,吞噬了最后一点名为“兄弟”的幻象。林默缓缓蹲下身,看着满地破碎的玻璃,每一片都映照出他同样支离破碎的“江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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