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后巷的寒风像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林默单薄的脊背。他刚倒完最后一桶泔水,浓烈的馊臭味黏在鼻腔里,混合着冻疮伤口散发的淡淡腥气。手指关节处那几朵糜烂的紫黑色“花朵”在冷空气刺激下,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火种,传来一阵阵尖锐、冰冷的刺痛,顺着神经首窜脑髓。他缩着脖子,把冻得通红的、溃烂的双手深深插进军大衣那油腻腻的口袋里,佝偻着腰,几乎是贴着墙根,快步溜回店里。
狭小的店面里,弥漫着骨头汤熬煮的浓郁香气和油烟混合的味道。正是午市刚过的间隙,老板老张正叼着一根廉价香烟,眯着眼,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用力擦拭着油腻的柜台。算盘珠子(老张坚持用这个)噼啪作响,声音在略显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
林默低着头,想悄无声息地溜回通往阁楼的那道窄梯。
“站住!”老张头也没抬,沙哑的声音带着烟熏火燎的质感,像砂纸磨过生铁。“手伸出来!”
林默身体一僵,停在楼梯口。他慢慢转过身,犹豫了一下,才把那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暴露在灯光下的冻疮更加触目惊心——发亮,紫红发乌,几处裂开的深口子翻着粉红的嫩肉,渗出粘稠的黄水,边缘是死皮般的灰白。他下意识地想蜷起手指,却引来更剧烈的抽痛,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老张终于抬起眼皮,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过林默的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烟屁股摁灭在柜台上的铁皮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钱呢?”老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个月药膏钱,还有上个月欠的二十块,今天该结了吧?老子的药铺不是善堂。”
林默喉咙发干,舔了舔同样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有些发紧:“张…张叔,再…再宽限两天?月底,月底发工钱一定…”
“宽限?”老张嗤笑一声,拿起算盘哗啦一摇,“你当老子开救济院?手烂成这样还想着月底?再拖下去,你那爪子就得锯掉!到时候别说端盘子,扫大街都没人要!”他重重拍了一下柜台,震得算盘珠子乱跳,“现在!马上!给老子拿钱!不然明天就给老子滚蛋!”
“锯掉”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林默的心脏。他脸色更白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沉默了几秒钟,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好…我…我有钱!”他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在老板审视的目光下,林默转过身,背对着柜台,动作极其别扭地开始解他那条同样油腻、打着补丁的旧裤子皮带。他的动作笨拙而急促,冻疮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几次都扣不开皮带扣。汗水混着油污,从他额角滑落。
老张的眼神从最初的疑惑,渐渐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鄙夷和一丝复杂情绪的锐利。他盯着林默那佝偻、紧张、甚至有些猥琐的背影,没有催促,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那眉头皱得更深了。
终于,皮带解开了。林默把手伸进裤腰内侧,在一个极其隐蔽、用粗线歪歪扭扭缝死的内裤夹层里,极其费力地抠挖着。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挖掘他仅存的生命线。冻疮的手指被粗糙的布料摩擦,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好一会儿,他才从那个隐秘的夹层里,抠出一个同样用针线缝得死死的、扁扁的、巴掌大小的劣质塑料袋。袋子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发黄。他用颤抖的、溃烂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去撕扯那缝死的线头。
线头很结实。他试了几次,作者“小尢先生”推荐阅读《尘光归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冻疮的指尖根本使不上巧劲。情急之下,他低下头,用牙齿去咬!冰凉的塑料和粗糙的线头塞进嘴里,混合着血腥味和汗水的咸涩。他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着。
“嗤啦——”
一声轻响,线头终于被他咬断。林默喘着粗气,顾不上嘴里的怪味和指尖钻心的疼,哆嗦着从那个破开的塑料袋里,掏出一小卷被压得平平整整、边缘有些磨损的钞票。
全是旧钞。十块的,二十块的,五块的,甚至还有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最大面额是几张红色的百元钞。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展开,在油腻的柜台上,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一张一张、极其缓慢又极其专注地清点着。每一张钞票,似乎都承载着他蜷缩在阁楼忍受冻疮的煎熬,承载着他清洗堆积如山油腻碗碟的麻木,承载着他在老板呵斥下卑躬屈膝的每一分每一秒。
“一十…二十…五十…一百…一百三十六…一百西十八…”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病态的专注,冻疮的手指笨拙地捻着钞票,指尖的粘液在钞票上留下微不可察的湿痕。
“一百…三百…五百…”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柜台上。
“八百…一千…一千一百…一千三百…一千三百六十八块!”终于点完最后一张,他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老板,有解脱,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将那一沓沾着他体温、汗水和伤口粘液的钞票,推到老张面前。
“张叔…药钱…还有欠的…都…都在这里了。”他声音嘶哑。
老张没有立刻去拿钱。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柜台上那沓新旧不一、沾染着汗渍和污迹的钞票,最后停留在林默脸上,停留在他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上。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钱,而是用粗糙的手指,从钞票下面捻起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汇款单回执。
汇款金额:1368元。
收款方:XX小商品批发网(某不知名平台)
汇款人:林默。
老张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他缓缓抬起头,盯着林默,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
“又做梦?”他晃了晃手里的汇款单,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留点钱治手!这爪子烂透了,你他妈拿什么去端你那发财梦的金饭碗?”
那“金饭碗”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药铺老板的警告犹在耳边——“再拖就得锯掉”。林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冻疮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眼中那团火并没有熄灭,反而因为被质疑而烧得更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他猛地挺首了佝偻的背脊,仿佛要对抗这无情的现实和老板的冷水,那只没拿手机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的伤口因用力而崩开,渗出的粘液沾湿了破烂的军大衣袖口。
“这次不一样!”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他用力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紧攥着的、屏幕布满裂痕的二手手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和证明,“是网店!张叔你看!网上开店!不用风吹日晒,不用占道摆摊!就在手机上!躺…躺着就能赚钱!”
他语速飞快,急于说服老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急切地点亮手机屏幕,想要展示那个充满诱惑的店铺页面,手指因为激动和冻疮的疼痛而剧烈颤抖,布满裂痕的屏幕在灯光下反射出扭曲的光斑。
“躺着赚钱?”老张嗤笑一声,那笑声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异常刺耳。他看也没看那闪烁的手机屏幕,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林默眼底深处那点摇摇欲坠的疯狂,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残酷的预言:
“老子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躺着掉馅饼的好事!你这点棺材本扔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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