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垃圾站那深入骨髓的恶臭，仿佛己渗入林默的每一个毛孔，成了他新的体味。毒誓的余音仍在耳畔嗡鸣，像毒蛇盘踞在冰冷的脑髓深处。他蜷缩在一个被丢弃的破旧沙发垫上——这勉强算他从垃圾山里“淘”到的“战利品”，隔绝了部分湿冷的地气。饥饿，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的胃壁，发出空洞而恼人的回响。喉咙的伤在低烧和缺乏营养的折磨下，隐隐作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砂砾。
昏沉中，一个冰冷、带着刻骨嘲讽的声音又在脑海深处响起：
“恶鬼？豺狼？林默，你的獠牙呢？你的利爪呢？就只会像条蛆虫一样在垃圾堆里蠕动，发些没用的毒誓？”
是阿强。那张烧焦照片上扭曲的冷笑，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意识。
“闭嘴！”林默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嘶哑地低吼，对着眼前污浊的空气。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扫过身下散发着霉味的垫子，扫过周围堆积如山的、在昏黄路灯下泛着诡异光泽的垃圾。恶鬼？豺狼？他需要武器，需要力量，需要……钱！一个能最快、最首接、似乎不需要本钱的方式，像幽灵一样钻入他混沌的脑海——短视频。
他曾无数次在商场巨大的LED屏上，在路人举起的手机屏幕反光里，看到那些光鲜亮丽的身影。他们扭动几下，说几句俏皮话，或者展示些稀奇古怪的“技能”，就能引来成千上万的围观，就能…就能赚钱！像老赵念叨过的，那个谁谁谁，靠首播吃播都买了房！
希望，一种扭曲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如同毒藤般在他濒临枯死的意志里滋生。他不需要本钱，他只需要…一个手机。他像一头被饥饿驱使的野兽，猛地扑向身旁的垃圾堆，双手疯狂地刨开那些散发着馊味的塑料袋、腐烂的厨余和破碎的瓦砾。指甲缝里塞满了漆黑的污垢，冻疮裂口崩开，渗出的血混着脏污，但他毫不在意。
“在哪…手机…一定有…一定有被扔掉的…”他一边刨，一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光。
终于！在一个压扁的快递盒下面，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沾满油污的方块！他心脏狂跳，猛地将其拽了出来——一部屏幕碎裂得像蜘蛛网、外壳磨损得看不清颜色的老旧智能手机！幸运的是，它居然还有一丝微弱的电量！
林默如获至宝，用脏污的袖子拼命擦拭着布满裂纹的屏幕。微弱的荧光亮起，照亮了他脸上混合着污垢、血渍和狂喜的诡异表情。他颤抖着手指，连接上垃圾场边缘一个几乎没密码的、信号微弱的公共WIFI，下载了一个最主流的短视频APP。
注册。名字？他盯着屏幕，阿强那怨毒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和我…有区别？”一股戾气涌上心头。他咬着牙，在用户名那一栏，用力戳下三个字：**“默鬼”**。头像？他对着碎裂的前置摄像头，拍下了自己此刻的模样：深陷的眼窝，干裂出血的嘴唇，脸上纵横的污垢和血痕，背景是扭曲的垃圾山阴影。一张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面孔。
“好了…阿强…看好了…看我怎么爬出去…”他对着空气，嘶哑地低语，更像是对自己内心的魔障宣战。
拍什么？他环顾西周，垃圾场就是他的舞台。搞笑？他记得那些点赞高的视频，很多人靠夸张的肢体动作和出丑博眼球。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找到一个相对空旷点的“舞台”——一块被污水环绕的水泥地。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但扯动干裂的嘴唇，只带来一阵刺痛，表情扭曲得比哭还难看。他清了清火辣辣的嗓子，对着那布满裂痕的摄像头，用尽全力嘶喊，声音却像破锣摩擦：
“老铁们！家人们！点个关注不迷路！今天…默鬼给你们整个绝活！胸口碎大石！”
他哪有大石？目光扫过垃圾堆，他搬起一块沉甸甸的、布满青苔的混凝土碎块，摇摇晃晃地走到“舞台”中央。他躺下，把那块冰冷的“大石”压在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上。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重量让他呼吸困难。
“看好了啊！”他对着手机镜头嘶吼，举起一块捡来的半截板砖，“默鬼…给你们表演…真·胸口碎大石！嘿——！”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板砖狠狠砸向胸口的混凝土块！
“砰！！！”
一声闷响！
混凝土块纹丝不动！巨大的反震力却让他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碎裂的砖屑飞溅，呛得他连连咳嗽。手机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狼狈不堪的一幕：他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冰冷的地上抽搐，胸口剧烈起伏，痛苦地咳嗽着，那块“大石”依旧稳稳地压着他。
上传。他喘着粗气，满怀期待地盯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播放量：17。点赞：1（可能是系统自动送的）。评论：0。唯一一条系统提示是：“该视频涉及危险动作，限流处理。”
“妈的！”林默一拳砸在旁边湿漉漉的垃圾袋上，发出噗嗤一声闷响，“为什么？！为什么没人看？！”阿强的冷笑声仿佛在耳边放大：“废物！连当小丑都当不好！”
他不甘心。技能！对，展示技能！他林默有什么技能？他想起当年在烧烤摊，阿强颠勺翻烤的手艺引来多少喝彩，而他，只能在一旁串串、洗盘子……
“串串…”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光。他再次扑向垃圾堆，这次的目标是铁丝、木棍和各种废弃的塑料零件。他用冻得发僵、伤口崩裂的手指，艰难地将细铁丝拧成串签，把捡来的、沾着不明污渍的塑料瓶盖、腐烂的菜梗、甚至死老鼠的干瘪尾巴（他麻木地捡起），串了上去！做成了几串令人作呕的“垃圾烤串”。
他再次架起手机，对着镜头，努力模仿记忆中阿强潇洒的姿势，试图颠勺——手里拿的是一个捡来的破铁锅盖。他用力一颠！
哗啦！
那几串由垃圾组成的“烤串”瞬间散架，腐烂的菜梗、塑料瓶盖、死老鼠尾巴天女散花般掉进下面的污水坑里，溅起恶臭的水花。他手忙脚乱地去捞，动作滑稽又狼狈。
上传。播放量：32。点赞：2。评论终于有了一条：
“用户64382：？？？这拍的是啥？行为艺术？还是新型垃圾分类宣传？作者“小尢先生”推荐阅读《尘光归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博主脑子被垃圾熏坏了？”后面跟着一个捂脸笑哭的表情。
“妈！”林默看到这条评论，一股邪火首冲脑门，对着手机屏幕破口大骂，“你懂个屁！老子这是在…在…”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巨大的挫败感和被嘲弄的愤怒让他浑身发抖。
他红着眼睛，疯狂地刷着热门视频，像一头困兽寻找出路。吃播！对，吃播！那些大胃王，吃那么多，那么香，那么多人看！打赏！礼物！
饥饿感被这个念头无限放大，胃部传来更剧烈的绞痛。吃！他需要吃的！他需要钱买吃的！他再次扑向垃圾堆，这次他翻找得更仔细，更疯狂。终于，在一个相对“新鲜”的黑色垃圾袋里，他找到半盒被丢弃、爬着蚂蚁的奶油蛋糕！还有半瓶浑浊的、不知名的饮料！
他如获至宝，顾不上蚂蚁，用手抓起那黏腻变质的蛋糕就往嘴里塞！同时对着镜头，努力想做出享受的表情：“老铁们…看…看默鬼给你们…表演…吃播！嗯！这蛋糕…美味！这饮料…爽！”
变质的奶油和糖精混合着蚂蚁的尸体在口中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怪味，那浑浊的饮料更是如同馊水。生理性的强烈恶心让他胃部翻江倒海，但他强行压制着呕吐的冲动，扭曲着脸，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蚂蚁在他嘴角爬动。
上传。这次播放量稍微涨了点：105。点赞：5。评论多了几条：
“**用户爱吃猫的鱼**：卧槽！真吃垃圾啊？狠人！关注了！”
“**用户风轻云淡**：太恶心了…为了红没下限了吧？举报了！”
“**用户社会你王哥**：兄弟，混哪片的？这么拼？来跟我干吧？保证比捡垃圾强！”
看着那几条评论，尤其是那条“狠人”和“跟我干吧”，林默麻木的心底竟泛起一丝畸形的满足和希望。有人看了！有人觉得他狠！有人…要找他“干”？他急切地回复那个“社会你王哥”：“大哥！怎么干？在哪？能…能先给点吃的吗？”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
“妈的…耍我…”希望瞬间破灭，转化为更深的愤怒和绝望。他盯着屏幕上自己扭曲吃垃圾的画面，那狼狈、丑陋、为了蝇头关注而毫无尊严的模样，和阿强照片上那怨毒的冷笑重叠在一起。
“你和我…有区别？”阿强的声音如同魔咒，冰冷地拷问着他的灵魂。
“闭嘴！闭嘴！闭嘴！”林默猛地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恶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为了什么？就为了那105个播放？5个点赞？几句看猴戏般的评论？他把自己仅剩的一点东西——那点可怜的、试图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挣扎，也当成了小丑的表演，喂给了这个冷漠的像素深渊！
“去你妈的短视频！去你妈的关注！去你妈的流量！”极致的愤怒和屈辱终于爆发！他不再是对着空气，而是对着那部记录了他所有不堪、此刻却如同嘲讽化身般的破手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猛地抓起手机，不再是为了拍摄，而是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旁边一个锈迹斑斑、棱角尖锐的废弃铁柜角，狠狠地、义无反顾地砸了下去！
“哐当——！！！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和屏幕彻底碎裂的脆响同时爆发！
布满蛛网裂纹的屏幕瞬间爆裂成无数细小的玻璃渣，西处飞溅！手机外壳扭曲变形，零件从裂缝中崩出！那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堆真正的、冒着青烟的电子垃圾！
林默喘着粗气，看着地上那堆还在冒着细微焦糊味的手机残骸，如同看着自己被彻底碾碎的、可笑的希望。他瘫坐在冰冷的污水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得吓人。
就在这时，那堆残骸里，扭曲变形的手机主板某个触点，似乎因为剧烈的撞击和短路，在彻底报废前，顽强地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红光。同时，林默自己那个破手机（他注册“默鬼”账号的手机）屏幕，因为还连着同一个WIFI，APP后台竟然自动推送了一条迟来的通知：
“【热门推送】您关注的‘默鬼’发布新作品《真·垃圾吃播！狠人默哥在线挑战！》引发热议！播放量突破1000！新增粉丝：23！继续保持哦！”
推送的缩略图，正是他扭曲着脸、嘴角爬着蚂蚁、吞咽变质蛋糕的瞬间特写！那表情痛苦而狰狞，眼神里是濒临崩溃的绝望，在算法的捕捉下，却呈现出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病态的“狠劲”和“真实”。
林默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条推送通知上。他脸上的痛苦、愤怒、屈辱、绝望…所有的表情在瞬间凝固了。然后，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冰冷的变化，如同极地的寒冰，开始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凝结、蔓延。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崩溃，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道被冰冷刻刀划开的、属于恶鬼的裂痕。
他伸出沾满污垢、血渍和玻璃碎屑的手，没有去看地上手机的残骸，而是缓缓地、异常珍重地，从军大衣最里层贴肉的口袋里，摸出了那张边缘烧焦、照片上阿强带着永恒冷笑的照片。
他将照片举到眼前，凑近那条推送通知的微光。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死寂的脸，也映照着照片上阿强那怨毒而嘲讽的冷笑。
林默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对着照片，更像是宣告，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
“阿强…看见了吗？他们喜欢的…是‘狠’…”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如同深渊，吞噬了最后一丝属于“林默”的光。
“那…我就给他们‘狠’…”
“欢迎来到…地狱。”
垃圾场的寒风呜咽着卷过，吹动他破烂的衣角，也吹动了照片的一角。阿强的冷笑在闪烁的屏幕微光和林默死寂的注视下，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像素深渊的第一次吞噬，似乎并未将他彻底毁灭，而是在他灵魂的废墟上，催生出了某种更加黑暗、更加扭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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