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上，阿强的话多了起来，跟他爹说小时候在老院掏鸟窝，被爷爷追着打的事。婆娘在旁边听着，偷偷抹眼泪，又觉得心里亮堂了不少。可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阿强突然不说了，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树桩子。
那树桩是十年前砍的，截面早就长了层青苔，可不知咋的，今天看着格外黑，像涂了层墨。树桩旁边的草长得半人高，风一吹，草叶分开的样子，活像张咧开的嘴。
“咋了？”他爹推了他一把。
阿强打了个激灵，指着树桩：“那儿……有东西。”
他爹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了半天，啥也没看见，只有几只麻雀在树桩上蹦跶。“别瞎看，赶紧回家。”老头拉着他往家走，心里却“咯噔”一下——张半仙说那棺材板在老槐树下待过三十年，难道跟这树桩有关？
到家时，院里的石榴树不知咋的，落了满地叶子，像是被人薅过。婆娘赶紧去烧水，阿强的爹蹲在院里抽烟，看着西墙根的方向，眉头拧成个疙瘩。
“爹，我去趟老院。”阿强突然说。
“你疯了？”他爹猛地站起来，烟锅子差点掉地上，“张半仙让你别去！”
“我去拿爷爷的猎枪。”阿强梗着脖子，“那东西要是再来，我崩了它！”
“崩个屁！”老头气得发抖，“那是‘脏东西’，子弹能打着？你再去，命都得丢在那儿！”
父子俩吵了几句，阿强被他娘拉进屋里。可他心里像长了草，总惦记着老院的事。他想起张半仙说的“棺材板”，想起王老五说的“黑木头板上钉着铜钉子”，总觉得那不是块普通的木板。
半夜里，阿强被尿憋醒。婆娘睡得正香，发出均匀的鼾声。他轻手轻脚地下炕，刚走到外屋，就听见院里有“窸窸窣窣”的响。
他心里一紧，摸起门后的扁担，贴着门缝往外看。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半个院子——石榴树下，蹲着个黑影，背对着他，头发拖在地上，正用手扒拉着树根的土。
是老院里那个影子！
阿强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握着扁担的手全是汗。他想喊，又怕惊动那东西。眼看着黑影从土里刨出个东西，黑乎乎的，像是块碎木头，然后慢慢站起来，往院门口挪。
那东西走路的样子很怪，膝盖不打弯，像是拖着腿在走，脚底板蹭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快到门口时，它突然停住了，慢慢转过头——
阿强吓得赶紧缩回头，捂住嘴，连呼吸都忘了。他刚才瞥了一眼，那影子的脸是平的，没有鼻子眼睛，只有块黑糊糊的东西，像是糊了层烂泥。
过了好一会儿，院里没动静了。阿强又从门缝往外看，黑影不见了，石榴树下留着个坑，坑里扔着块碎木头，借着月光能看见上面有圈圈的纹路，像是老木头的年轮。
他哆哆嗦嗦地开门出去，捡起那块碎木头。入手冰凉，还带着股湿土的腥气，边缘很毛糙，像是被人硬生生掰下来的。他举着木头往屋里走，刚到灯底下，突然发现木头上沾着几根头发，很长，黑中带白，缠在木刺上，像虫子。
“这是……棺材板？”阿强心里发毛，把木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可那木头硬得很，碾了半天只掉了点木屑，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纹路，看着有点眼熟。
他猛地想起，小时候在老院柴房玩，见过堆在墙角的几块厚木板，上面的纹路跟这个一模一样。当时问爷爷，爷爷说是“老料”，不让碰。
第二天一早，阿强没跟家里人说昨晚的事，揣着那块碎木头就去找王老五。王老五正在自家猪圈里起粪，看见阿强，首起腰抹了把汗：“咋了？看你脸还是白的。”
阿强把碎木头递过去：“五叔，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说的西墙根那块？”
王老五接过去瞅了瞅，又闻了闻，突然“妈呀”一声扔在地上，手在裤子上使劲蹭：“是它！就是它！你咋把这东西弄出来了？”
“它昨晚跑到我家院里了。”阿强压低声音，“五叔，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啥木板？”
王老五往西周看了看，把阿强拉到猪圈后面，蹲在地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这是你太奶奶的棺材底板。”
阿强的脑袋“嗡”的一声。太奶奶是他爷爷的娘，死的时候他爹还没出生，听说是在老院堂屋咽的气，当时兵荒马乱的，没来得及下葬，棺材就停在柴房，后来不知咋的就没了。
“那年头乱，”王老五抽着烟，眼睛往远处瞟，“你太奶奶走的时候，身上戴了副银镯子，还有个金戒指。后来村里传言，说棺材没埋，就藏在老院西墙根，有人夜里去挖，听见柴房里有哭声……”
阿强的后背突然又开始发沉，像是那块木板又压上来了。他想起昨晚那黑影扒土的样子，难道是太奶奶的“东西”在找自己的首饰？
“后来呢？”阿强追问。
“后来就没人敢去了。”王老五磕了磕烟锅，“有年暴雨冲塌了西墙，我路过瞅见墙根露着块黑木板，上面钉着铜钉子，跟你太奶奶入殓时棺材上的钉子一个样。当时吓得我就跑，回去就发高烧，找了好几个先生才看好。”
阿强捡起地上的碎木头，这次没觉得凉，反而有点温乎，像是有体温。他突然想起张半仙的话——“它认人”。太奶奶的棺材板，为啥会认自己？
回到家，他把碎木头锁在抽屉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到了傍晚，天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雨。阿强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突然发现院里的石榴树又落了好多叶子，这次连树枝都断了几根，像是被人掰过。
“要变天了。”婆娘进来收衣服，“我去把晒的玉米收了。”
她刚走到门口，突然尖叫一声。阿强赶紧跑出去，只见院门口的地上，摆着一堆湿漉漉的泥土，泥土里埋着个东西，红布面，烂成了条，是只绣花鞋——跟他那晚在老院北屋窗台下看见的一模一样！
鞋头沾着的黑糊糊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更清楚了，不是干血，像是……凝固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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