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秋天没有靠山屯的烈，风里裹着菜市场的白菜香，不像老家那样满是晒谷场的黄土气。王艳把最后一件衣服叠进衣柜时，突然抬头对张强说：“强子，俺想回趟靠山屯。”
张强手里的报纸顿了顿。距离他们离开靠山屯，己经过去整整一年。这一年里，王艳的精神好了许多，不再怕红色，也不再做“房梁掉东西”的噩梦，只是偶尔会在吃饭时想起李婶腌的咸菜——那是她以前最爱吃的。
“想回就回，”张强放下报纸，摸了摸她的头发，“正好老房子还没处理，咱们回去看看，顺便给秀莲上柱香。”
第二天一早，两人坐最早的班车往靠山屯赶。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变成农田，王艳的眼睛越来越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是她小时候盼着回外婆家时才有的小动作。
到靠山屯村口时，正是晌午。晒谷场里堆着金黄的玉米，几个村民正忙着翻晒，看见张强和王艳，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强子？艳子？你们咋回来了！”李婶最先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玉米棒，裤脚沾着黄土，“艳子身子好利索了？”
王艳笑着点头，眼睛有点红：“好多了，李婶，俺还想吃你腌的辣咸菜。”
“有！有！”李婶拉着她的手往村里走，“俺家坛子里还腌着，回去给你装一罐子！”
村民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城里的日子。张婆塞给王艳一把炒花生，说“这是俺家小子刚炒的，你小时候最爱吃”；王大爷蹲在地上抽旱烟，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秀莲那丫头的坟头，俺们常帮着扫，草长得旺着呢”。
张强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暖烘烘的。以前他总觉得村里人躲着他，现在才明白，大家只是怕“邪性”连累他，心里其实都记着情分。
吃过午饭，李婶给王艳装了满满一罐子咸菜，张强则拎着香烛纸钱，和王艳往村后的山坡走——秀莲的坟就在那里。
山坡上的草己经黄了，风一吹，掀起层层波浪。秀莲的坟头立着块木碑，上面刻着“秀莲之墓”西个字，是老支书亲手写的。坟前没有杂草，显然常有人打理，碑前还摆着几个野果子，应该是村里的孩子放的。
王艳蹲下来，把带来的白菊放在碑前，轻声说：“秀莲姐，俺们来看你了。你放心，刘主任和刘建军都受到惩罚了，俺们现在过得很好。”
张强点燃香烛，插在坟前的土里。火苗在风里晃了晃，却没灭，像是秀莲在回应。他看着木碑，想起第一次在空屋厕所墙缝里找到纽扣的场景，心里一阵感慨：“秀莲，谢谢你当初提醒俺，不然俺们也找不到证据。你安心待在这里，以后俺们每年都来看你。”
风从山坡下吹上来，带着股淡淡的草木香，不像以前那样有土腥味和霉味。王艳站起来时，看见坟头的草叶上沾着几滴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有人掉的眼泪，却不悲伤，反而透着股安心。
从山坡下来，两人顺路去了老房子。老房子在村东头，一年没住，院门上的红漆掉了些，门框上挂着的桃枝己经干枯，却还牢牢地绑在上面。
张强推开院门，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只是叶子落了大半，地上铺着层金黄的落叶。王艳走进屋里，炕席上落了层灰，灶房的铁锅锈迹斑斑，可她却觉得亲切——这是她和张强住了五年的家，比城里的出租屋暖和多了。
“俺们把老房子修修，租给村里的人吧？”王艳摸着炕沿，“空着怪可惜的，让人家住着，也热闹。”
张强点头：“听你的。”
两人正收拾着，王艳突然在炕席底下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她弯腰掏出来，是个布包，蓝色的粗布，上面绣着朵小小的牵牛花——那是秀莲常穿的蓝布衫的布料！
“强子，你看！”王艳把布包递给张强。
张强打开布包，里面是个笔记本，还有一支半旧的钢笔。笔记本的纸页己经泛黄，第一页写着“秀莲的账本”，后面记着的都是供销社的流水账，字迹工整，偶尔还在页边画个小小的笑脸。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等他回来，就跟他说，俺想嫁给他。”
“他应该是秀莲的男人吧？”王艳轻声说，“听说她男人在外地当工人，不知道回来过没有。”
张强攥着笔记本，心里有点酸。秀莲生前也是个盼着好日子的姑娘，却被刘主任毁了一生。他把布包重新包好，说：“俺们把这个交给老支书吧，让他帮忙找找秀莲的男人，也让他知道秀莲的冤屈己经报了。”
刚走出老房子，就看见几个孩子在院墙外探头探脑。看见张强和王艳，孩子们也不躲，反而跑过来说：“叔叔，阿姨，你们是这房子的主人吗？”
“是啊，”王艳笑着问，“你们怎么了？”
“俺们想在这院子里玩捉迷藏，”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说，“以前俺们不敢来，奶奶说这里有‘红裙子阿姨’，会吓人。可现在俺们过来，总能看见院子里的牵牛花开花，一点都不吓人！”
张强和王艳对视一眼，都笑了。秀莲的冤魂早就散了，留下的只有温柔的念想——她知道孩子们喜欢玩，所以让院子里的牵牛花一首开着，不吓他们。
回到村里，张强把布包交给老支书。老支书翻开笔记本，叹了口气：“秀莲这丫头，生前最懂事了。她男人前两年回来过一次，听说秀莲死了，哭了好几天，又走了。俺把这个寄给他，让他也安心。”
当天傍晚，张强和王艳要回城里了。村民们都来送，李婶又塞给王艳一袋煮玉米，张婆给了她一双自己做的布鞋，说“城里的鞋硬，这双软和，你穿着舒服”。
车开出村口时，王艳回头看——靠山屯的房子在夕阳下泛着暖光，村后的山坡上，秀莲的坟头隐在草木间，老房子的院墙上，似乎又开了一朵小小的牵牛花。
“强子，”王艳靠在张强的肩膀上，轻声说，“以后俺们常回来看看吧。”
“好。”张强握着她的手，心里很安稳。
他知道，他们不会再怕靠山屯的“红裙子”了——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只是个想讨回公道的冤魂，公道讨回来了，她就变成了温柔的念想，藏在晒谷场的玉米香里，藏在老槐树的叶子声里，藏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再也不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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