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错认
上元节的灯会把长安城的雪都照暖了。红灯笼的光晕在积雪上浮动,像无数个融化的月亮,将石板路染成温柔的橘色。苏晚站在猜谜摊前,看着谜面 “生死两茫茫” 的灯盏出神,竹骨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烛光在 “茫” 字上跳着碎影。
忽然被人从侧后方撞了一下,手中的兔子灯脱手落地。绢面浸了雪水,渐渐晕开一片湿痕,红绒布做的耳朵软塌塌地垂着,像极了她从前养过的那只垂耳兔 —— 那年顾时砚抱着它来医院看她,兔子的耳朵被暖气熏得发烫,他的白衬衫上沾着兔毛,笑说 “你看它多像你,总爱耷拉着耳朵”。
“抱歉。” 熟悉的温润嗓音自身后响起,苏晚的脊背猛地绷紧。
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慕容珩正弯腰捡拾地上的花灯,鬓角沾着的雪粒在灯笼光下闪着微光,睫毛垂落的弧度,竟与萧彻当年在雪地里滑倒时的模样重合。那时萧彻摔在定北王府的回廊下,墨色锦袍沾满雪,睫毛上的雪花簌簌往下掉,却先伸手护着她的裙角,细声问
“没撞疼你吧”。
“世子。” 她后退一步,靴底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手心却沁出冷汗,将琉璃灯的提杆攥得发潮。
慕容珩拿着破损的花灯站起身,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指尖拂过绢面上晕开的湿痕,像在抚平一道看不见的伤口。“这灯我赔给你吧。”
他拉着她走向灯市深处,手指温暖干燥,虎口处有常年握弓磨出的厚茧,与萧彻常年煎药而冰凉的手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心慌意乱。他的掌心有几道浅疤,是练箭时被弓弦勒出的,不像顾时砚的手 —— 那双手总是干干净净,只有握画笔时指腹会蹭上油彩,留下淡淡的薄荷香。
灯谜台前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慕容珩接连猜对了三盏关于 “重逢” 的谜题。
摊主递来的琉璃灯通透如冰,灯火透过灯壁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间,苏晚忽然看见他左颊的梨涡里,盛着的不是往日的暖意,而是和萧彻一样的隐忍。
有次萧彻咒术发作后,也是这样望着她,眼底翻涌着汹涌的痛苦,却强撑着扯出笑意,喂她吃刚剥好的荔枝,说 “甜吧,这是岭南新贡的”。
“这个送给你。” 他把琉璃灯塞进她手里,转身时袍角扫过她的手背,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却激起她浑身的战栗。
琉璃灯壁上雕刻着缠枝莲纹,指尖抚过凹凸的纹路,让她想起顾时砚送她的那只玉镯 —— 那年她十八岁生日,他在玉镯里藏了枚小小的钻戒,上面也刻着这样的花纹。
后来玉镯摔碎在医院的走廊,她蹲在地上捡碎片,指腹被划破,血珠滴在碎玉上,像开了朵绝望的花。
苏晚握着温热的琉璃灯,看着慕容珩转身融入人群的背影。他的玄色锦袍在灯笼海中浮沉,腰间挂着的青铜令牌偶尔闪过冷光,“镇南” 二字被灯火照得格外清晰,与记忆里萧彻令牌上的 “定北” 遥遥相对,像两块永远无法靠近的磁石。
人群的喧闹声突然变得很远,猜谜摊的铜锣声、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欢笑声都像被一层厚厚的雪裹住,模糊成嗡嗡的背景音。
她望着那盏兔子灯在雪水里渐渐变形,旁边卖糖画的摊子正冒着热气,金黄的糖浆在青石板上凝成蜿蜒的龙形,甜香混着雪的清冽飘过来,让她忽然分不清刚才握住她手的人是谁。是那个在城楼上接住她的镇南王世子?是那个在刑场上判她死罪的顾时砚?还是那个在忘川河畔许下诺言的萧彻?
雪又开始下了,起初是细碎的雪粒,打在琉璃灯上沙沙作响,转眼就变成鹅毛大雪,将远处的灯影都晕成了模糊的光斑。风卷着雪沫掠过耳畔,像谁在低低地呜咽,吹得她鬓边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手中的琉璃灯依旧温热,烛火在风雪里顽强地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忽长忽短,像个找不到归宿的魂灵。苏晚低头看着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发现眼角的泪痣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极细的纹路 —— 像极了萧彻书房那幅《晚雪图》上,被虫蛀过的痕迹,明明是新伤,却带着旧痕的苍凉。
不远处的河面上,莲花灯顺流而下,烛光在冰面的缝隙里明明灭灭,像无数个被打碎的希望,顺着水流漂向未知的远方。
(http://www.220book.com/book/S9O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