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旧影
苏晚跟着慕容珩走下城楼的石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发慌。狐裘的暖意明明裹着全身,可心口那处空洞却始终填不满,冷风从里面呼呼地灌,带着萧彻最后那封信上的血味,带着顾时砚监护仪拉成首线时的嗡鸣。
她低头看着自己踩在雪地里的脚印,浅得风一吹就散,像极了她这两世的牵绊。顾时砚的糖糕、萧彻的药味、眼前慕容珩的檀香…… 这些味道在鼻尖打着转,缠成一团解不开的绳。那个梨涡明明是新的,怎么看都像旧的?那声 “晚晚” 还没说出口,怎么就先尝到了苦?
掌心的玉佩硌得更疼了,“晚砚” 二字像要钻进肉里。她突然怕起来,怕这温暖是假的,怕这梨涡是偷来的,怕走进那座镇南王府,推开的会是另一扇绝望的门。
可脚下一步步跟着走,竟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 或许是这狐裘太暖,或许是这风雪太急,又或许,是她心底那点不肯死透的念想,总盼着有个脚印能踩得深些,再深些,深到能埋住所有的 “来不及”。
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她猛地抬头,看见慕容珩的背影在风雪里稳稳当当,玄色披风像面小小的旗。那一刻突然恍惚,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个人这样走在她前头,白衬衫沾着雪,手里攥着给她抢来的最后一块提拉米苏,说 “别怕,跟着我”。
慕容珩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苏晚面前。踏过镇南王府的青砖,穿过长安街的晨雾,他总能找到恰当的理由出现在她眼前,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像春日里悄然漫过堤岸的溪水。
惊蛰那天,他带她去城西的戏楼听《牡丹亭》。雕梁画栋的戏楼里弥漫着脂粉与茶香,锣鼓声敲得震天响,戏服的水袖扫过台板的轻响却清晰可闻。慕容珩坐在她身侧,指尖划过戏单上 “游园惊梦” 西字,指甲修剪得如玉片般整齐。“‘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他指着舞台上的杜丽娘,鬓边的珠花随着身段摇曳生姿,水袖翻卷间露出皓腕上的银镯,“姑娘觉得这句唱得如何?”
苏晚望着台上翻飞的水袖,那抹嫣红突然与记忆重叠。她想起顾时砚曾在大学礼堂为她读《牡丹亭》,那时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影,声音比戏文里的水磨调还要温润,念到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时,指尖会轻轻敲在她的手背。
暮春时节,曲江的荷叶刚抽出尖角,他邀她泛舟。木桨搅碎满湖碎金似的阳光,残荷的枯叶在船尾拖出细碎的涟漪。慕容珩摘下最红的菱角,用银刀轻轻剖开,递到她嘴边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唇角。菱角的清甜混着湖水的微腥在舌尖炸开,苏晚却突然记起萧彻曾为她剥过莲蓬。那时他坐在庭院的海棠树下,指尖沾着淡绿的莲汁,说莲心虽苦,却能清心。那时他的指腹还带着熬药的焦痕,蹭过她唇角时,总引得她痒得躲开。
“你看这对玉簪。” 他在首饰铺里拿起两支并蒂莲银簪,簪头的珍珠在烛火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映得他眼底盛着半池温柔。铺子里的掌柜正用软布擦拭着翡翠,空气中飘着檀香的味道,与他身上的气息融为一体。
苏晚的目光落在银簪上,那并蒂莲的纹路突然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想起萧彻书房那支海棠玉簪,温润的羊脂玉被得发亮。那时他总爱用那支簪子绾起她的长发,玉簪冰凉的触感擦过耳垂,带着他指腹的薄茧,每一次都像在描摹她的轮廓。有次他不小心扯到发丝,耳尖立刻红得像被晚霞浸过,笨拙地替她揉着,说 “下次一定轻些”。
“世子的好意,民女心领了。” 苏晚眼帘垂得更低,指尖攥着裙角的力道让指节泛白。狐裘披风的边缘扫过柜台,带起一阵细碎的尘埃。“只是民女早己心有所属。”
慕容珩捏着玉簪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如霜。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落了起来,簌簌地打在青石板上,像谁压着嗓子在哭。“是定北王,对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那苦涩像浸了雪水的棉絮,堵在喉头,“可他己经……”
“他会回来的。” 苏晚打断他,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掷在空气里能敲出脆响。她转身走出首饰铺,披风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的冷风卷走了满室檀香。
慕容珩看着她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那抹白裙渐渐被雪雾吞没。他猛地将那对玉簪掷在柜台上,银簪撞在红木柜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簪头的珍珠滚落在地,碎成几瓣的玉片溅到他手背上,划出细小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风雪里那抹渐行渐远的白裙,指缝间漏出的叹息被寒风撕成了碎片。
首饰铺的掌柜慌忙收拾着残局,嘴里念叨着 “可惜了这好物件”,却不敢抬头看这位世子爷眼底翻涌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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