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新痕
苏晚坠楼的瞬间,朔风卷着雪沫灌进领口,像无数根细针钻进皮肉。她闭着眼等待剧痛降临,耳畔却突然撞进松木与雪的清冽气息 —— 坠落的势头猛地顿住,腰间多了条坚实的臂膀,将她往温暖的怀里紧了紧。
城楼角的铜铃被风撞得乱响,碎雪在慕容珩玄色锦袍上簌簌滚落。他抱着她落在积着厚雪的箭垛旁,靴底碾过冰壳发出脆响,混着远处巡城士兵的甲叶碰撞声,在空旷的城楼上格外清晰。
“姑娘,轻生可不是好事。” 他的声音裹着雪粒落在耳畔,指尖拂去她鬓边的冰晶时,苏晚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雪沫,像落了层碎钻。镇南王世子的狐裘披风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样,被雪水浸得半湿,在暮色里泛着暗哑的光。
苏晚猛地推开他,后腰撞在冻得梆硬的箭垛上,疼得她倒抽冷气。城楼的青砖缝里积着冰碴,粘在她单薄的裙摆上,转眼就冻成细小的冰珠。她看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却在他笑起来时,被左颊梨涡里盛着的暖意晃了眼 —— 像极了顾时砚十七岁那年,在巷口给她举着糖葫芦的模样。那时巷子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少年的白围巾沾着雪,梨涡里的暖光比炭火盆更盛。
“多谢世子相救。” 她屈膝行礼的动作扯动裙摆,积雪从裙角簌簌坠落,在脚边堆成小小的雪堆。掌心的玉佩硌得生疼,断裂处的血渍早己冻成暗红的冰,像极了萧彻包裹里那块带着血痕的 “砚” 字玉。
慕容珩的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笑意淡了几分。他解下狐裘时,貂毛领扫过积雪扬起细尘,露出里面月白锦袍上绣着的银线麒麟,在雪光里游动似的。“长安的雪是刀子磨成的,” 他不由分说将披风裹在她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颈侧,“姑娘瞧这城墙根的冰,能冻裂青石,当心伤了骨头。”
狐裘上的暖意顺着领口漫进来,苏晚却盯着城楼外的旷野发怔。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远处的渭水河冻成了条白练,岸边的芦苇丛被雪压得弯折,像极了萧彻出征前那晚,她在庭院里看见的那株被狂风摧折的海棠。那时月光在冰面上碎成银鳞,他披在她肩上的披风带着苦艾药味,与此刻这袭染着檀香的狐裘相比,一个是浸在骨血里的寒,一个是浮在皮肉上的暖。
“世子的好意……”
“姑娘看那边。” 慕容珩突然指向西南角,那里的积雪被风卷成旋,裹着几片枯叶撞在箭楼上,“再过半个时辰,暴雪就要来了。” 他的靴尖踢了踢脚边的雪,露出底下冻得发硬的黄土,“定北王府的事,长安城里早己传遍。姑娘既是萧王爷的故人,我慕容珩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西天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被打翻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城楼下的朱雀大街空无一人,两侧店铺的幌子被雪打得噼啪作响,其中一面 “萧家糖糕” 的布幡早己褪色,在风雪里摇摇欲坠 —— 那是顾时砚从前最爱带她去的铺子,掌柜的总多送她半块桂花糕。
“随我回府吧。” 慕容珩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我府里的暖阁烧得旺,还有西域进贡的雪莲茶,能驱驱你身上的寒气。” 他弯腰时,苏晚看见他靴底沾着的苍耳,想必是从城外官道回来时沾上的,带着旷野的凛冽气息。
狐裘的领口蹭过她的下巴,檀香混着雪的清冽钻进鼻腔。苏晚突然想起萧彻书房的暖炉,总煨着她不爱喝的苦药;想起顾时砚病房的加湿器,永远飘着她喜欢的柑橘香。而眼前这陌生的檀香,像一道新划的痕,落在层层叠叠的旧伤之上。
“那就叨扰了。” 她低声应道,声音被风吹得发飘。
慕容珩在前头引路,玄色披风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蜿蜒的辙痕。苏晚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看见城楼下的雪地里,不知被谁插了支干枯的海棠枝,枝头还粘着半片冻硬的花瓣,像她心口那块不肯愈合的疤。
风卷着更大的雪片扑过来,模糊了来时的路。苏晚拢紧狐裘,感觉那温暖正一点点渗进冻僵的骨头缝里,却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究竟会在她心上刻下更深的痕,还是能慢慢熨平那些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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