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无解
北狄来犯的消息传到长安那天,城墙上的角楼吹了整整一夜的风。萧彻被任命为主帅的文书贴在朱雀大街的告示栏上,朱砂笔写就的名字在暮色里泛着刺目的光,像极了顾时砚临终前,诊断书上那个潦草的 “危” 字。
出征前夜,他喝了很多酒。桂花酿的醇香漫过整个庭院,混着海棠花瓣的甜气,在苏晚的窗前凝成一片粘稠的雾。萧彻跪在青砖上,玄色锦袍沾满尘土,背影佝偻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晚晚,”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每一个字都裹着碎冰,“我怕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苏晚隔着窗纸看着他的剪影,烛火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医院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心口像是被浸透了水的棉花堵住,闷得她喘不过气。这些日子,她在侍女的窃窃私语里,在萧彻梦魇时的呓语中,渐渐拼凑出真相 —— 萧彻就是顾时砚的转世,可他被施了咒术,每当想起前世就会头痛欲裂,经脉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而那个咒,是他在轮回时跪在地藏王殿前,磕了九九八十一个响头求来的。
“为什么?” 她轻声问,泪水浸湿了窗纸,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像极了那年她在顾时砚病床前,哭湿的那片枕巾。
“我不想再让你受苦。”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节抠进青砖的缝隙,渗出血珠,“上一世我没能护好你,看着你在 ICU 外哭到昏厥,看着你在葬礼上抱着我的遗像不肯撒手…… 这一世,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骗子。” 苏晚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溢出,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你明明知道,没有你的世界才最苦。像活在没有光的地窖里,连呼吸都带着土腥味。”
窗纸突然被他的额头撞得发颤,“咚” 的一声闷响,像敲在苏晚的心尖上。“晚晚,” 他的声音混着呜咽,“等我回来,好不好?我把那半块玉佩找回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鸡鸣三声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萧彻踉跄着起身,玄色的袍角在晨露里拖出长长的水渍。苏晚推窗望去,只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垂杨柳的雾气里,腰间挂着那半块刻着 “晚” 字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颗悬在她心尖的石头。
三个月后,捷报传回长安那天,满城的鞭炮声震得窗棂发颤。可主帅萧彻却在归途遭遇伏击的消息,像盆冰水,浇灭了所有的欢喜。报信的士兵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王爷…… 王爷为了掩护伤员撤退,引开了敌军主力,最后…… 尸骨无存。”
苏晚收到那个沾满血污的包裹时,指尖的颤抖停不下来。粗布的包裹里,是另一半刻着 “砚” 字的玉佩,断裂处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组成完整的 “晚砚” 二字,缝隙里还沾着暗红的血,像极了他们初见时,他为她捡笔时被笔尖划破的手指,血珠滴在她的笔记本上,晕开一朵小小的花。还有一张纸条,字迹力透纸背,墨色里混着血丝,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 ——“忘川河畔,我等你”。
她穿上当年的白裙,一步步走上城楼。长安的雪落得正紧,鹅毛般的雪片粘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碎盐。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雨天的天台,顾时砚站在栏杆边,白衬衫被雨水打湿,说 “晚晚,忘了我吧”。
“顾时砚,” 她对着空旷的天地轻声说,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你看,雪停了。”
远处传来归雁的啼鸣,哀婉而悠长,像谁在唱一首未完的挽歌。苏晚的身影在城楼上摇晃了一下,像片被风吹落的海棠花瓣,坠入楼下茫茫的白雪中。
这一世,他们终究还是没能好好告别。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又开了,红得像血,一朵挨着一朵,铺成一条通往未知的路。白衣女子站在桥头,手里紧紧攥着两块拼在一起的玉佩,掌心被棱角硌出深深的印子。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忘川的流水都开始变得缓慢,久到孟婆汤熬了一煲又一煲,却始终没能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孟婆端着汤走过来,皱纹里盛着化不开的怜悯。“姑娘,别等了。” 她叹息着摇头,“他为了让你转世时不再带着记忆的痛苦,自愿跳进了忘川的洗魂池,抹去了所有记忆。”
苏晚看着汤碗里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河畔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泪水落在汤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像她和他走过的那些岁月,起起伏伏,最终还是回到原点。
“那我就等他记起来。” 她把玉佩贴在胸口,那里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是谁在轻轻叹息,“等到这忘川水枯,等到这彼岸花谢,等到轮回的尽头,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我的。”
汤碗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奈何桥上空久久回荡,像敲碎了所有的希望。白衣女子的身影在迷雾中渐渐淡去,只留下那句轻得像叹息的誓言,缠绕着轮回的锁链,无休无止。
这场跨越生死的纠缠,终究成了永世难解的结。
(http://www.220book.com/book/S9O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