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残灯
慕容珩走后的第三个月圆夜，苏晚在灯下缝补他留下的箭囊。粗麻布上的破洞被她用金线细细绣补，针脚歪歪扭扭，像她此刻紊乱的心绪，缠缠绕绕理不清。窗棂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 —— 咚 —— 咚”，三更天的月光透过窗纸，在箭囊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随着风动轻轻摇晃，像谁在眨动的眼睛。案头的油灯芯结了灯花，爆出细碎的火星，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孤寂得有些可怕。
突然有人叩门，力道轻得像风拂过柳叶，若不仔细听，几乎要被风声吞没。苏晚开门时，看见平阳公主的侍女捧着个锦盒站在月下，鬓边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淬了冰的泪滴。
“公主说，让姑娘看看这个。”
侍女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眼神扫过苏晚素净的衣袍，像在打量什么不入流的物件。
锦盒里铺着明黄的绸缎，上面放着半枚断裂的双鱼佩 —— 那是萧彻的玉佩，玉质温润，断裂处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另一半本该在她怀里，与她心口的 “晚” 字玉拼成完整的一对。
苏晚的指尖刚触到玉佩的裂痕，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却听见侍女冷笑：
“定北王临终前，可是攥着这半枚玉佩咽气的。他到死都惦记着姑娘，可惜啊……”
“可惜什么？” 苏晚的声音像结了冰，每个字都透着寒气，捏着玉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腹深深嵌进玉佩的裂痕里，仿佛要将那道伤刻进自己的骨血。
“可惜他不知道，” 侍女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像毒蛇吐信，带着黏腻的恶意，
“您转头就勾搭上了镇南王世子。这要是让定北王知道了，怕是死也不安生吧？”
她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指着苏晚心口的位置，
“听说镇南王世子还送了您玉佩？啧啧，定北王在天之灵，怕是要被气活过来了。”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庭院里的海棠树影在地上扭曲，像张牙舞爪的鬼魅，枝桠的影子缠上苏晚的脚踝，仿佛要将她拖进无尽的黑暗。
苏晚猛地将锦盒掷在地上，玉佩摔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裂响，又碎成了好几瓣。
她想起顾时砚弥留之际，监护仪拉成首线时，他指间滑落的那枚戒指 —— 铂金的指环在惨白的床单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她的脚边，像个无声的嘲讽。
原来无论轮回几世，她总在弄丢最重要的东西，总在不经意间，将那些珍贵的念想摔得粉碎。
侍女骂骂咧咧地捡起锦盒离去，珠钗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苏晚蹲在地上捡拾玉佩的碎片，指尖被锋利的断口划破好几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在碎片上，红得触目惊心。这抹红倒让她想起慕容珩送的那盏琉璃灯，有次她不小心割破手指，血滴在灯壁上，灯火透过血色琉璃时，霜刃裁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霜刃裁心最新章节随便看！映得他左颊的梨涡都泛着红，像盛着一杯掺了血的酒。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东方的云层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像哭过的眼尾。苏晚将所有碎片包进素白的绢帕，一步步走到海棠树下，用小铲子掘开泥土。
泥土带着夜露的湿冷，混着海棠花的残香，她将帕子埋下去，仿佛要将一段沉重的过往也一同埋葬。埋到最后一片时，指尖触到个硬物，硌得指腹生疼。挖出来一看，竟是枚麒麟佩 —— 不知何时从她衣襟里滑落，被泥土埋了半截，玉质温润的表面沾着的泥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着玉佩上的纹路，麒麟的麟爪依旧锋利，却在她掌心留下暖暖的温度。突然明白有些命运是躲不开的，像蛛网一样，无论怎么挣扎，终究还是会被牢牢困住。就像顾时砚的病，来得猝不及防，耗尽了所有的光；像萧彻的死，明明带着希望归来，却最终只剩一抔黄土；还有此刻她心口蔓延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像被钝刀慢慢割着，不剧烈，却绵长，渗透到西肢百骸，让她无处可逃。
案头的油灯不知何时己经燃尽，灯芯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残梗，在晨光里静默着，像个燃尽了希望的叹息。庭院里的海棠树，经过一夜的风霜，又有几片叶子落了下来，飘在新翻的泥土上，像给那段被埋葬的过往，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棺盖。
晨光爬上窗台时，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出细碎的响。苏晚蹲在海棠树下，看着新翻的泥土渐渐被露水浸润，泛出深褐的光泽。树影在她脚边慢慢舒展，像只摊开的手掌，却抓不住溜走的月光。
风卷着几片干枯的海棠叶掠过，其中一片卡在麒麟佩的纹路里，叶脉的走向竟与玉佩上的麟爪重合。她抬手将叶子拂开，指尖触到冰凉的露水，顺着指缝滴进泥土，与昨夜埋下的血珠汇成细小的溪流。
不远处的巷口传来卖花人的吆喝声，竹篮里的红梅沾着霜，香气冷冽得像萧彻书房的墨。苏晚望着那抹猩红，突然想起慕容珩临走时，白马鬃毛上系着的红绸，在北风里飘成猎猎的火焰，此刻或许己染了北疆的血。
案头的残灯旁，箭囊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淡光。针脚间还缠着几根海棠花瓣的绒毛，是昨夜补缀时不小心沾染上的，如今随着穿堂风轻轻颤动，像谁在无声地絮语。
墙角的蛛网沾着晨露，网住了只挣扎的飞蛾。翅翼上的磷粉在光线下闪烁，像撒了把碎钻，却终究逃不过命运的罗网。苏晚看着那只飞蛾，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它，困在名为 “过往” 的网里，越挣扎，缠得越紧。
日头渐渐升高，将庭院里的阴影缩成一团。海棠树的枝条在风中轻晃，新抽的嫩芽顶着露珠，嫩得能掐出水来，与地上的残叶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极了这轮回里，生生灭灭的希望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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