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刁难
平阳公主的銮驾停在苏晚暂居的小院外时，她正在晾晒萧彻留下的旧衣。粗布衣衫在竹竿上轻轻摇晃，阳光透过布料的孔隙，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银。皂角的清苦气息混着阳光晒过的棉絮味，在院子里弥漫，角落里的石榴树去年还是萧彻亲手栽下的幼苗，如今己能遮出半院阴凉，叶片上的绒毛在光线下看得分明。
“苏姑娘倒是好兴致。” 公主的珠翠在廊下晃出冷光，明黄色的裙摆在石阶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她把玩着腕间的金钏，环佩叮当声里裹着不易察觉的敌意，目光扫过那些洗得发白的衣物，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听说珩哥哥常来此处？” 金钏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石榴树上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苏晚将最后一件长衫挂上竹竿，木夹子夹在领口发出轻响。长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萧彻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阳光穿过布料上的补丁，在她手背上投下交错的纹路。
“公主多虑了，世子只是体恤民女孤苦。” 她垂着眼帘，指尖还沾着皂角的清苦气息，指甲缝里卡着点洗衣时沾上的草屑。
公主突然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撞在院墙上，碎成尖锐的碴子。她缓步走到竹竿前，玉指挑起那件带着补丁的长衫，像拎着什么肮脏的东西。
“孤苦？穿得这样寒酸，倒真是配得上‘孤苦’二字。”
她猛地松手，长衫摔在地上，沾满尘土，“也不瞧瞧自己这模样，还敢让珩哥哥踏足你这破院，真是不知廉耻。”
苏晚的脸色瞬间惨白，她冲过去想捡起地上的长衫，却被公主身边的侍女狠狠按住肩膀。“公主！” 她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这是萧彻的衣服，请您放尊重些！”
“萧彻？” 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欢了，“那个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找不到的定北王？你以为抱着他的旧衣，就能攀上高枝了？” 她俯身，凑近苏晚的耳边，声音恶毒如蛇蝎，
“我告诉你，他就是个废物，护不住你，也守不住家国，到死都只是个笑话！”
“你住口！” 苏晚目眦欲裂，胸口剧烈起伏，那些关于萧彻的牺牲与深情，是她心底最不容触碰的痛，公主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将她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
公主甩开她的手，嫌恶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敢觊觎镇南王世子，你可知这是死罪？”
说话间，她身后的侍女齐刷刷地往前一步，甲胄上的铜片碰撞声压得人喘不过气。其中一个侍女猛地抬脚，踩在那件长衫上，来回碾动，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院角的石榴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枝叶扫过竹竿，晾着的其他衣衫也随之晃动，像在为地上的同伴哀嚎。
去年萧彻亲手栽下的幼苗，如今己能遮出半院阴凉，树干上那道浅浅的刻痕清晰可见 —— 那是他量身高时留下的印记，旁边还用小刀刻了个歪歪扭扭的 “晚” 字。
苏晚望着那道刻痕，泪水模糊了视线，萧彻的笑容、他的温柔、他的承诺，此刻都被公主的践踏碾成了碎片。突然，公主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看来得让姑娘认清自己的身份。” 公主的眼神冰冷刺骨，金镯子硌得她骨头生疼，凤钗上的珍珠垂在她眼前，晃得人眼晕，“三日后的赏花宴，孤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脸面出现在珩哥哥面前。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笑一声，“我会把这件‘宝贝’带去，让所有人都瞧瞧，你整天抱着的，不过是件破烂玩意儿。”
銮驾远去时扬起的尘土落满晾晒的衣衫，也落满了苏晚的肩头。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件被踩得污秽不堪的长衫，浑身颤抖。手腕上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可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想起顾时砚曾在她被混混纠缠时挡在身前，那时他的拳头攥得发白，说 “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护着她了。
石榴树的叶子还在哗哗作响，像是在为她哭泣。风卷着尘土掠过晾晒的长衫，把皂角的清苦气吹得很远，苏晚望着竹竿上晃悠的旧衣，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远处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甜腻的气息飘进院来，与龙涎香的余味搅在一起，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像极了她此刻破碎的心，甜的是回忆，苦的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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