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抉择
慕容珩得知赏花宴的消息时,正在书房擦拭弓箭。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将夕阳的金辉吞噬得只剩一丝残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案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昏暗得如同将熄的烛火。鹿皮帕子裹着冰冷的箭镞,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寒夜里的鬼火。他听着属下的回报,指腹突然用力,帕子被锋利的箭尖划出一道细口,丝线像断了的蛛网,丝丝缕缕垂下来,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
“公主还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闷在陶罐里的雷,弓弦在指间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案头的青铜灯座上,积着薄薄一层塞外的沙尘,是他从北疆带回来的,此刻被风卷得轻轻扬起,迷了他的眼,酸涩感顺着眼角蔓延开。
窗外的梧桐叶被狂风抽打得沙沙作响,枯枝拍打着窗棂,像无数只手在绝望地叩门,那声音像极了苏晚在城楼上坠落时带起的风声,尖锐而绝望。
慕容珩将弓箭猛地掷在案上,箭尾的雕翎扫过那对并蒂莲银簪,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谁在耳边轻轻啜泣。银簪是他特意让人重新打磨过的,簪头的珍珠被擦得锃亮,却再也送不出去了。案上的烛火被风掀起,火苗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个挣扎在深渊里的困兽。
他想起出征前母亲的嘱托,烛火在母亲鬓边跳跃,将她的白发映得比雪还要刺眼。
“珩儿,” 母亲握着他的手,指腹的薄茧蹭过他腕间的胎记,
“慕容家不能毁在你手里,与公主联姻是唯一的路。你父亲在天有灵,也不会同意你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赌上全族的性命。”
那时香炉里的檀香燃得正旺,烟气在母亲眼角的皱纹里缠缠绕绕,像一张解不开的网,而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芭蕉叶,愁绪满怀。
三日后的赏花宴上,天色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地悬在头顶,仿佛随时会砸下来。苏晚被拦在镇南王府门外,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张着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
侍卫的长刀横在她面前,寒光映着她素净的脸,像极了刑场上那把即将落下的鬼头刀。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绣着几枝淡青色的海棠,是她熬夜绣成的,针脚细密,却掩不住布料的陈旧。冷风卷着她的裙摆,让她单薄的身影更显孤寂,正当她转身欲走时,慕容珩的声音突然传来,穿透了宾客的喧哗:
“让她进来。”
他穿过锦衣华服的宾客,玄色常服在一片绫罗绸缎中格外醒目,像墨滴落在宣纸上。腰间的玉带系得很紧,勒得他肋骨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窒息感。庭院里的残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破碎的金箔。
走到苏晚面前时,他解下腰间玉佩塞给她,玉温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怕。” 玉佩上的 “珩” 字被他得发亮,边角圆润,像他此刻压抑的温柔。
宴厅里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有好奇,有鄙夷,有愤怒。苏晚捏着那枚玉佩,指腹的温度透过玉质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突然想起顾时砚在毕业典礼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牵起她的手,那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而此刻宴厅里的炭火明明很旺,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珩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平阳公主的声音带着哭腔,珠翠在鬓边摇晃,“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怎配踏入镇南王府的大门?”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锦缎的裙摆被攥得皱成一团,像朵即将枯萎的花。窗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平阳公主的珠翠在鬓边剧烈摇晃,凤钗上的珍珠几乎要砸落在地,“你忘了母亲的嘱托吗?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霜刃裁心》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忘了慕容家的荣辱吗?”
慕容珩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苏晚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宝。慕容珩握着苏晚的手腕顿住脚步,玄色袖摆扫过宴桌的青瓷酒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公主,”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箭镞,“苏姑娘是定北王的故人。萧彻战死沙场时,公主正在府中赏梅煮茶,或许不懂‘故人’二字的分量。”
话音刚落,宴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香炉里的沉香还在袅袅升起,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气中,像一幅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画,凄美而决绝。
这时,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站了出来,颤巍巍地说:“世子,公主所言不无道理。此女身份不明,恐对王府不利啊。” 他说话时,一阵冷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慕容珩抬眼看向老臣,目光坦荡:“苏姑娘的来历,本王清楚。她并非什么妖女,而是定北王萧彻的故人。萧王爷为国捐躯,他的故人便是我慕容家的客人,更是本王世子的客人,谁敢拦她?”
“可她……” 平阳公主还想争辩,却被慕容珩打断。
慕容珩的目光转向平阳公主,带着一丝冷意,“苏姑娘与世无争,从未招惹过谁。您屡次刁难,究竟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为了一己私欲?若真要论及颜面,仗势欺人,恐怕才是丢了皇家的脸面吧。”
他话音刚落,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短暂地照亮了每个人的脸,紧接着雷声滚滚,震得屋顶的瓦片都在发颤。
“你!” 平阳公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金钏在腕间绞出红痕,“她分明是勾栏里爬出来的狐狸精!定北王早己尸骨无存,谁知道她是不是冒认的?”
“公主慎言。”
慕容珩侧身挡在苏晚身前,腰间佩剑的穗子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尘土,“萧彻的半枚玉佩此刻就在苏姑娘怀中,公主若要验明正身,我这就让人取来。只是不知,当‘晚砚’二字拼在一起时,公主还能否说出这般刻薄言语?”
平阳公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锦缎裙摆被攥得皱成一团:“就算她是真的又如何?一个克死夫君的孤女,也配站在珩哥哥身边?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她休想踏入慕容家半步!”
“慕容家的门,该让谁进,不该让谁进,” 慕容珩的指尖叩在剑柄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轮不到公主指手画脚。”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纸,狠狠掷在平阳公主面前,“这是北疆送来的军报,萧彻的旧部联名保举苏姑娘入忠烈祠。公主觉得,这样的女子,配不上镇南王府的门槛吗?”
纸张散落的瞬间,平阳公主瞥见末尾密密麻麻的血指印,突然尖叫起来:“你为了她,竟要与我作对?与整个皇室作对?”
“我只是在做分内之事。” 慕容珩的目光扫过满堂宾客,“当年萧彻替我挡过一箭,这份情,我欠了三年。今日护着他的故人,不算逾矩。”
他忽然抬手解下腰间玉佩,塞进苏晚掌心,“若公主执意要为难她,便先摘了我镇南王世子的爵位。”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整个宴厅:“本王知道,与公主联姻对慕容家益处良多。但本王也明白,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为了利益而伤害无辜。今日,有本王在,谁也不能动苏姑娘一根头发。若有人不服,可先问问本王手中的弓箭答应不答应!”
说着,他抬手握住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宴厅里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像是在为这场艰难的抉择奏响悲歌。
众人看着慕容珩坚毅的侧脸,再也无人敢多言。
苏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热,掌心的玉佩仿佛也变得更加温暖,可心底的寒意却怎么也驱散不了,这场维护,不知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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