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轮回
苏晚是被冻醒的。
青砖地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囚衣渗进来,像无数根细冰针,顺着脊椎爬上来,冻得她牙关打颤。她蜷缩在墙角剧烈咳嗽,铁锈味从喉咙漫到舌尖,混着霉味在齿间发酵,酸得人眼眶发烫。牢门外的火把忽明忽暗,橙红的火光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恍惚间竟与医院走廊的灯光重叠 —— 那年顾时砚躺在 ICU 里,监护仪的绿光也是这样明明灭灭,映得他的脸苍白如纸。
“听说了吗?镇北王要被处斩了。” 两个狱卒的粗嘎议论声穿墙而入,带着粥水馊掉的酸腐气。苏晚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这个名字像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记忆的锁 —— 三天前她在天台醒来,身上的白裙还沾着雨水,转眼就变成灰扑扑的囚服,周遭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唯有心口那道钝痛,和医院走廊里的绝望如出一辙。
有人说她是敌国奸细,给她灌过掺着沙砾的凉水;有人说她是冲撞圣驾的妖女,用烧红的烙铁烫过她的手腕。首到昨天,狱卒送来一碗馊掉的米粥时,她才在木碗浑浊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的脸 —— 分明是十六岁的模样,眉眼间却凝着不属于少女的沧桑,右眼角的泪痣旁,还有道极细的疤痕,是顾时砚下葬那天,她撞在墓碑上留下的。
“带上来。”
沉重的铁门被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铁链拖在地上的哗啦声像无数只蝉在嘶鸣。苏晚被两个侍卫推搡着穿过狭长的甬道,石阶上的青苔滑腻冰冷,沾在她的 脸上,像医院瓷砖上永远擦不净的消毒水。阳光突然从甬道尽头涌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恍惚间看见顾时砚站在光晕里,白衬衫的下摆被风掀起,手里还攥着那本没看完的《牡丹亭》。
刑场中央的高台上,那个穿着囚服的男人正垂着头。乌发凌乱地贴在颈间,沾着干涸的血渍,露出的锁骨上有颗熟悉的小痣 —— 是她十七岁生日那天,用马克笔在他颈间画的,后来竟真的长成了颗淡褐色的痣。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要跪倒在地。
“顾时砚……” 她喃喃出声,声音细若蚊蚋,却在空旷的刑场里荡开微弱的回音。
男人猛地抬头,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像她曾溺毙过无数次的深海,此刻却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冰冷与疏离。他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话语像淬了冰,砸在她心口:“妖女苏晚,勾结北狄,谋害忠良,你可知罪?”
苏晚踉跄着后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霜刃裁心 撞在身后的刀斧手身上。他的铠甲冰凉坚硬,硌得她肩胛骨生疼,像那年在太平间,她扑在顾时砚身上,却被护士拦住时的触感。她终于看清他囚服下的伤痕,新旧交叠的鞭痕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像极了医院监护仪上那条绝望的曲线,在她眼前反复跳动,最终拉成一条首线。
“你不认识我了?”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咬得下唇发疼,“那年雨天,你把伞塞给我,自己淋着雨跑回教室,白衬衫贴在背上,像只落汤鸡……”
“妖言惑众!” 他突然厉声打断,喉结剧烈滚动,目光扫过她时,竟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像在看什么肮脏的秽物,“本王从未见过你。”
苏晚的视线突然模糊,眼前的刑场与医院的天台重叠。她看见顾时砚站在栏杆边,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滑落,说 “晚晚,忘了我吧”;又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气管被割开,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用眼神一遍遍地说 “对不起”。
午时三刻的鼓声响起,沉闷的轰鸣从地底钻上来,震得刑场边缘的旗杆嗡嗡作响。刽子手举起鬼头刀,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极了 ICU 里那把锋利的手术刀。苏晚疯了似的往前冲,锁链勒得她手腕生疼,磨破的皮肉沾着铁锈,血腥味混着泪水滑进嘴里。
“顾时砚!” 她嘶喊着,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昆曲的!票根还在我书里夹着啊!”
刀锋落下的瞬间,她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痛楚,像流星坠入深潭,转瞬即逝。那痛楚里藏着千言万语,藏着未说出口的再见,藏着她在无数个轮回里都抓不住的温柔。
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苏晚僵在原地,看着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映着她绝望的脸。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把戒指藏进蛋糕时,也是这样被她不小心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侍卫拖着她离开刑场时,她的指尖还死死抠着高台的木板,指甲断裂的脆响混着远处的欢呼,像首诡异的哀乐。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连成一条蜿蜒的线,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红得触目惊心。
“妖女伏法了!”
“镇北王大义灭亲啊!”
人群的嘶吼声渐渐远去,苏晚的目光落在刑场中央的血泊里,那里的血正慢慢凝固,像块暗红色的琥珀,封存着她又一世的爱恋与绝望。她知道,这场轮回还未结束,只要她还记得他锁骨的痣,记得雨天的伞,记得那本没看完的《牡丹亭》,就会永远困在这场名为 “顾时砚” 的噩梦里,永世不得超生。
(http://www.220book.com/book/S9O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