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赵青山把帽檐压得更低，雨水顺着铜纽扣滑进枪套，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作为县警察局派来剿匪的副手，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天气闯进黑风岭——那地方的传说比山里的雾气还要浓。
“赵警官，再往前走就是‘回头崖’了。”向导老马勒住缰绳，声音发颤，“老辈人说，过了崖的都没回来过。”
队伍里的新兵蛋子窃笑起来。赵青山却皱紧了眉，他腰间的祖传玉佩正发烫，那是爷爷留下的，据说能避邪。他勒马停下，看了眼天色，铅灰色的云像浸了血，沉甸甸地压在山尖。
黑风岭的土匪头子“黑煞”最近闹得凶，不仅抢了过路商队，还掳走了县长的三姨太。局长下了死命令，三天内必须端了匪窝。可进岭三天，别说土匪，连只活物都没见着，只有满山的雾气，白得像裹尸布。
“少废话，”队长王奎啐了口唾沫，“一群土耗子，还能翻天不成？”他挥挥手，队伍继续前行。
过了回头崖，雾气突然散了。眼前出现一片洼地，几十间木屋错落有致，却静得诡异。赵青山摸了摸腰间的盒子炮，脚刚踏上洼地的泥土，就闻到一股甜腻的腥气，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屠宰场闻到的味道。
“不对劲。”赵青山低声说，“土匪窝哪能这么安静？”
话音刚落，王奎突然喊了一声：“在那儿！”他指着一间最大的木屋，门虚掩着，里面隐约有烛光晃动。
十几个警察端着枪冲过去，踹开门的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
屋里没有土匪，只有十几个稻草人，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贴着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人脸。正中央的木桌上，摆着三姨太的凤冠霞帔，旁边放着七个碗，碗里盛着黑红色的液体，己经凝固成块。
“他娘的，搞什么鬼！”王奎骂了一句，伸手就要去碰凤冠。
“别碰！”赵青山猛地拉住他，“这是养鬼术！”他爷爷曾是阴阳先生，小时候听他讲过，用活人血喂稻草人，再贴符纸点睛，能招阴兵。
王奎甩开他的手：“老子不信这套！”他一把抓起凤冠，就在指尖碰到凤冠的刹那，屋外突然刮起一阵黑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那些稻草人脸上的黄纸，眼睛的位置突然渗出红水，顺着纸缝往下淌，像在流泪。
“队长！”一个新兵尖叫起来，“你看外面！”
赵青山冲到门口，浑身的血都凉了。洼地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无数人影在雾里晃动，个个青面獠牙，手里挥舞着砍刀斧头。
“是阴兵......”赵青山的声音发颤，玉佩烫得像块烙铁，“黑煞用活人祭了山，招来了这些东西......”
王奎脸色煞白，却还硬撑着：“开枪！给我开枪！”
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却打不散那些黑影。它们像潮水般涌过来，穿过警察的身体，留下刺骨的寒意。被穿过的警察一个个倒下去，身体迅速变得僵硬，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皮肤发青，像被水泡了很久。
“快跑！”赵青山拉起王奎，“往回头崖跑！那里有阳气！”
两人跌跌撞撞往回跑，身后传来其他警察的惨叫声。赵青山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王奎刚才碰过凤冠的手上，正蔓延着黑色的纹路，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胳膊。
“救我......救我......”王奎的声音变得嘶哑，眼睛里开始翻白。
赵青山咬咬牙，掏出盒子炮，对着王奎的腿打了一枪。剧痛让王奎清醒了一瞬，他踉跄着跟上，血滴在地上，瞬间被雾气吞噬。
快到回头崖时，赵青山看到崖边站着个黑影，穿着破烂的军装，手里拎着把砍刀，脸上有道从额头到下巴的疤痕——那是黑煞的标志。
“你们不该来的。”黑煞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这山，饿了很久了。”
赵青山举起枪，却发现手指冻得不听使唤。他看到黑煞的脚边，堆着十几颗人头，其中一颗，戴着县长赏赐的玉扳指，正是王奎之前炫耀过的那枚。
“他们早就死了。”黑煞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风声，“从进岭那天起，就成了山神的祭品。”
赵青山突然明白了。那些警察，包括王奎，早就被山里的东西害死了，刚才和他一起行动的，不过是控的躯壳。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滚烫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
“三姨太呢？”他问。
黑煞指了指身后的雾气：“她？成了山神的新媳妇。”
雾气里传来女人的笑声，娇媚入骨，却让赵青山毛骨悚然。那笑声他听过，去年县长娶亲时，三姨太在宴会上唱过小曲，就是这个调调。
赵青山不再犹豫，转身就跑。身后传来黑煞的喊声：“玉佩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这山，记着你的味道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回头崖，身后的雾气像有生命般退去，将黑风岭裹得严严实实。首到看到山下的县城灯火，赵青山才瘫倒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回到警察局，赵青山递了辞呈。局长骂他懦夫，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块发烫的玉佩揣进怀里。
半年后，赵青山在邻县开了家杂货铺。有人说，黑风岭后来塌了，埋了整整一座山。也有人说，每逢阴雨天，还能听到山里传来枪声和女人的笑声。
赵青山从不参与这些谈论。只是每个雨夜，他都会把玉佩放在桌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首到天亮。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就像黑风岭的雾气，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缠上你的脚踝，把你拖回那片永远不会天亮的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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