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台风季,文昌港的船老大们都在庙里烧香,唯有阿珠的爹敢出海。老渔民说那是因为他家祖上捞过红珊瑚,被海神记恨着,躲不过去的。
阿珠在码头的老榕树下织渔网,咸腥的风卷着碎雨打在她手背上。远处海平面翻涌着墨色巨浪,像有巨兽在水底呼吸。"珠丫头,劝劝你爹吧。"隔壁的三伯公蹲在礁石上抽旱烟,烟杆在石头上敲出火星,"那'靖远号'沉了三年,海底的东西早该安分了。"
阿珠没说话。她知道爹是为了那箱西药。弟弟发着高烧,镇上的洋行把药价抬到了天价,只有传闻中沉在七洲列岛的"靖远号"上,还留着当年军阀运的西药。
暮色降临时,爹的"渔火号"像片叶子扎进浪里。阿珠抱着弟弟坐在门槛上,听着屋顶被风撕扯的声音,手指无意识绞着渔网——网眼里还缠着半片红珊瑚,是上个月爹从海底捞上来的,红得像血。
第三天头上,风停了。阿珠划着小舢板在近海找了整整一天,首到夕阳把海水染成赤金色,才在礁石缝里看到"渔火号"的残骸。船身断成两截,桅杆上挂着件浸透海水的蓝布衫,是爹常穿的那件。
没有尸体。
村里的老嬷说,这是被"靖远号"的冤魂拖去当替身了。民国二十三年那场风暴,"靖远号"上三百多号人全喂了鱼,之后每年台风季,都有渔船在那片海域失踪,甲板上总会留下点红珊瑚。
"不能去。"三伯公把旱烟锅敲得邦邦响,"那不是珊瑚,是死人指甲变的。"
阿珠没听。她连夜缝了个防水布包,把家里最后半袋米和一把柴刀塞进去,天不亮就划着舢板出海。指南针在七洲列岛附近开始乱转,指针疯疯癫癫地指着海底,海水在这里突然变成深黑色,阳光都穿不透。
正午时分,舢板底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阿珠探头往下看,心脏猛地攥紧——百米深的海底,竟躺着艘完整的轮船,烟囱上"靖远"两个字清晰可见。更诡异的是,船身周围飘着大片红珊瑚,像无数只手在水里招摇。
她咬着牙往水里抛锚,刚要系安全绳,就听见甲板上传来脚步声。
不是她的。
阿珠猛地回头,看见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船尾,背对着她,手里把玩着串红珊瑚。海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上的枪套——那款式是三年前军阀的配枪。
"小姑娘,来捞药?"男人转过身,脸在日光下白得发青,嘴唇却红得异常,"我知道西药在哪,跟我来。"
他的脚没沾甲板,像在水面上飘着。阿珠攥着柴刀的手心全是汗,突然发现他脖颈处有圈暗红色的勒痕,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勒断过。
"爹呢?"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渔网。
男人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在船底呢,他说要陪我们说说话。"他抬手往海里一指,水面突然浮起大片红珊瑚,层层叠叠堆成个人形,胸口处卡着半块船板,是"渔火号"的碎片。
阿珠的尖叫被浪头吞了回去。她转身想划桨,却发现船桨不知何时变成了截白骨,上面还缠着几缕湿漉漉的头发。
"别跑啊。"男人飘到她身后,冰凉的气息喷在颈窝,"你看这珊瑚多好看,是用三百个人的血养的。"他手腕上的红珊瑚串突然散开,每片珊瑚都睁开只眼睛,密密麻麻盯着她。
阿珠想起老嬷说的话:"靖远号"上的军阀把抓来的劳工绑在船底,用活人血养珊瑚,说是能镇住海神。后来船沉了,那些珊瑚成了精,专找带血亲的人当养料。
她猛地抓起网眼里那半片红珊瑚,狠狠扎向男人的脸。珊瑚尖刺入的地方冒出白烟,男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身形像水一样化开。阿珠趁机跳进舢板,拼命往回划,身后传来无数人落水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水里抓她的船底。
回到村子时,天己经亮了。阿珠瘫在沙滩上,怀里紧紧抱着个铁皮箱——是从"渔火号"残骸里找到的,里面的西药瓶还完好无损。
三伯公拄着拐杖来扶她,看到她手心那半片红珊瑚,突然叹了口气:"这东西沾了血亲,扔不掉了。"
那天晚上,阿珠给弟弟喂了药,坐在门槛上看月亮。潮水声里,总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光着脚在沙滩上走,一步一步,朝着她家的方向。
后来,七洲列岛附近再没人敢捕鱼。偶尔有外地的货船经过,会看到海面上漂着大片红珊瑚,红得像燃着的火,珊瑚丛里,隐约能看见艘破船的影子,桅杆上挂着件蓝布衫,在风里慢慢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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