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南京城,秋雨像断了线的珠子,缠缠绵绵下了整月。我在城南老宅整理祖母遗物时,发现了那只描金漆盒,打开的瞬间,一股甜腻的香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胭脂,每块都雕成了莲花模样。
“这是......”我正端详着,管家福伯端着热茶进来,看到漆盒脸色骤变,茶杯“当啷”一声磕在红木桌上。
“小姐,快把它收起来!”福伯的声音发颤,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这是从后院那口井里捞出来的东西,不吉利!”
后院那口井,我从小就被禁止靠近。祖母在世时总说,井里住着不干净的东西。此刻被福伯一提,我忽然想起昨夜的梦——井台上站着个穿水红旗袍的女人,背影窈窕,手里正绞着条湿透的白绫。
“福伯,这井到底有什么说法?”我把漆盒推远些,窗外的雨敲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福伯往炉膛里添了块炭,火光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宣统三年那会儿,这宅子住着户张姓人家,小姐叫婉容,生得比画里人还俊,一手好胭脂,都是用井水调的......”
张家小姐十六岁那年,被选去给两江总督做姨太。迎亲队伍来的前一夜,她穿着新做的水红旗袍,投了后院的井。下人捞了三天才捞着人,尸身泡得发胀,手里还攥着半盒没做完的胭脂。
“打那以后,每逢阴雨天,井台上就有胭脂香,”福伯压低声音,“有回夜里我起夜,瞧见井里浮着个红影,还听见有人哼昆曲呢......”
话音未落,院墙外突然传来卖花姑娘的吆喝:“卖白兰花咯——”
我心里一动。祖母生前最爱白兰花,总说那香气干净。正要叫住姑娘,福伯却按住我的手:“别应声,这时候哪有卖花的?”
雨声里,那吆喝声越来越近,竟像是飘进了院子。我忍不住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井台边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竹篮里的白兰花沾着雨水,却半点不蔫。更奇怪的是,她的脸隐在斗笠阴影里,看不真切。
“小姐买花吗?”姑娘的声音糯糯的,带着水汽。
福伯突然抄起门后的扁担:“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姑娘没动,反而缓缓抬起头。斗笠滑落的瞬间,我看清了她的脸——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脸,皮肤白得像泡发的纸,嘴唇却红得渗血,眼角还点着颗胭脂痣。
“我找张小姐......”她咧开嘴笑,露出尖尖的牙,“她欠我的胭脂钱,该还了。”
井水“咕嘟”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涌。我死死攥着窗帘,指节发白。福伯的扁担掉在地上,他指着那姑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当年她用我的血调胭脂,”姑娘一步步走近,竹篮里的白兰花突然变成了暗红的血块,“说要做最艳的颜色,好让总督大人喜欢......”
我猛地想起漆盒底层刻着的小字——“取晨露三钱,花汁五钱,心头血一滴”。原来祖母说的“不干净”,是这么回事。
井水越涌越急,竟漫到了青砖地上。那姑娘的旗袍渐渐变得透明,露出胸口一个血洞。她伸出手,指甲缝里全是暗红的泥:“你祖母当年是张家丫鬟,她亲眼看着我被推进井里......那盒胭脂,是她藏起来的吧?”
漆盒突然自己打开,十二块莲花胭脂浮到半空,花瓣层层展开,露出里面裹着的头发丝。福伯瘫坐在地,喃喃道:“老夫人临终前说,要把胭脂还给井里的......”
雨声突然停了。姑娘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她望着那些胭脂,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要的不是这个......”
井水退了下去,井台上留下一支白兰花,干净得没有半点污渍。等我回过神来,卖花姑娘己经不见了,只有那支兰花在雨里轻轻摇曳。
后来我才知道,婉容小姐当年爱的是戏班的小生,那小生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支白兰花。总督强抢民女时,是她自己跳的井,只为保那小生一命。
如今那口井被填了,上面种了棵玉兰树。每逢花开时节,满院都飘着清甜的香气,再也没有胭脂的甜腻味了。只是偶尔在雨夜,我还能听见井台边传来轻轻的哼唱,是当年流行的昆曲调子,温柔得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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