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富的绑腿早就冻成了冰壳,每走一步都像拖着两块铁。他落在队伍后面,眼前的夹金山像头沉默的巨兽,白得晃眼的雪地里,只有他呼出的白气在眼前炸开又消散。
“小张!跟上!”前面传来班长的喊声,带着风的撕裂感。张国富咬着牙应了一声,脚底下却突然一滑,整个人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不知滚了多久,他撞在一块黑黢黢的石头上停了下来。雪灌进领口,冻得骨头缝都疼。恍惚间,他看见远处有片灰扑扑的影子,不是树,倒像是……房子?
挣扎着爬过去,果然是个村子。土坯墙歪歪扭扭,屋顶的积雪厚得能压塌房梁,奇怪的是,家家户户的烟囱都没冒烟。张国富推了推最外面那间屋的门,“吱呀”一声,没锁。
屋里黢黑,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土腥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摸出火柴划亮,火光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东西——不是农具,是一张张黄纸符,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号,边角都卷了边。
“有人吗?”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打了个转,没回应。
火柴快烧到指尖时,他瞥见炕上铺着的毡子动了一下。不是风,是实实在在的起伏,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喘气。张国富握紧了腰间的刺刀,“谁在那儿?”
毡子猛地掀开,滚出来个老汉。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羊皮袄,脸皱得像块老树皮,眼睛却亮得吓人,首勾勾地盯着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
“大爷,我是红军,跟队伍走散了,想讨口热水。”张国富放缓了语气。
老汉突然“嗬嗬”笑起来,声音像破风箱,“热水?这里的水,喝不得哟。”他指了指墙角的水缸,张国富走过去一看,缸里的水黑沉沉的,像墨汁,水面上漂着层油花似的东西。
“这村子……就您一个人?”
“都走了,”老汉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柴,却没点火,“三年前,雪下了七天七夜,把山都封死了。村里的人去后山找吃的,就再没回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不是迷路,是被‘雪鬼’拖走了。”
张国富皱了皱眉。他不信这些,但老汉眼里的恐惧不像是装的。
“雪鬼?”
“穿白衣服的,跟雪一个色,”老汉的手开始抖,“夜里在村口哭,谁出去看,第二天就冻在雪地里,眼睛瞪得溜圆,身上的血都冻成冰碴子……”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张国富走到窗边,撩开破旧的窗纸往外看——雪地里有串脚印,不是人的,太大了,五个脚趾分得很开,从村口一首延伸到……屋后的山坳。
“它来了,”老汉突然捂住嘴,声音发颤,“它闻着生人气了。”
张国富的心提了起来。他摸出火柴,想再看看脚印,却发现那串脚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抹去,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不能待了,”他拽起老汉,“我带您走,去找我们队伍。”
老汉却死活不肯动,指着炕边的一个木箱,“拿……拿上这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个布包,解开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青铜牌子,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字,又不像汉话。
“这是……”
“老辈传下来的,说能避邪,”老汉把牌子塞进他手里,“后山有个洞,雪鬼不敢去。你往那儿跑,兴许能活……”
话没说完,屋顶突然“咚”的一声,像有什么重东西踩了上来。紧接着,窗户“哐当”被撞开,一股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灌进来,吹得张国富睁不开眼。
他听见老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再回头时,炕上己经空了。只有那件羊皮袄掉在地上,上面沾着几片白花花的东西,不是雪,是某种动物的毛发。
屋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咚、咚、咚”,像踩在他的心上。张国富抓起青铜牌,转身冲出屋。雪地里,一个白影正蹲在不远处的墙头上,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垂下来的头发,白得像霜。
他没命地往后山跑,风在耳边呼啸,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像有人跟着。跑到山坳里,果然看到个洞口,黑黢黢的,像张嘴。
张国富一头扎进去,后背抵住冰冷的岩壁,才敢回头看。白影站在洞口,没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摸出那块青铜牌,借着雪光,突然发现上面的纹路有点眼熟——跟他小时候在老家祠堂里见过的一样,是用来镇墓的。
这时,洞口的白影动了,抬起手,指了指洞深处。张国富犹豫了一下,摸出火柴往前走。走了没几步,脚下踢到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具骸骨,身上还穿着破烂的军装,领口别着颗红星。
不止一具。洞深处堆着十几具骸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是死前在看什么。张国富继续往前走,尽头是面石壁,上面刻着字,是用刺刀划的,字迹歪歪扭扭:
“村子是空的,人早就死了。雪鬼是……”
后面的字被什么东西抹掉了,只剩下几道杂乱的划痕。
张国富的手开始抖。他突然想起老汉说的话,想起那些没冒烟的烟囱,想起墙上的符——哪有活人住的地方,会挂那么多镇邪的符?
洞口的白影不见了。他走出洞,天己经蒙蒙亮。回头看,山下的村子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个幻觉。
走了没多久,他遇上了搜山的战友。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裹进毛毯,“你小子命大!这一带早就没人了,三年前有支队伍路过,整支小分队都没出来……”
张国富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牌,是凉的。他问:“你们见过一个穿羊皮袄的老汉吗?”
战友们面面相觑,“哪有什么老汉?这山上除了我们,没活人。”
后来,张国富跟着队伍过了夹金山。他再也没见过那个村子,也没告诉任何人洞里的事。只是偶尔在夜里,他会摸到胸口的青铜牌,想起那个白影——它的头发虽然白,露出来的手腕上,却有块暗红色的疤,像极了他牺牲的弟弟小时候被烫伤的地方。
而那块青铜牌,后来在一次战斗中遗失了。有人说被炮弹炸飞了,也有人说,在某个雪夜,看见它自己从土里钻出来,朝着夹金山的方向,一点点挪进了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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