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匠陈墨的刻刀第三次从指间滑落时，窗棂外的月亮正被乌云啃噬得只剩一弯银钩。他盯着木料上那张初具雏形的仕女脸，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那双眼眸像是活的，眼尾斜斜上挑，睫毛根根分明，连眼睑下那颗胭脂痣都透着股勾人的水汽。
“陈师傅，这‘镜中仙’雕好了吗？”门外传来妇人柔得发腻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棉线，往人骨头缝里钻。
陈墨慌忙用布盖住木料，转身时后腰撞到刨子，疼得他龇牙咧嘴。来的是城西绸缎庄的老板娘柳氏，穿一身藕荷色软缎旗袍，领口开得恰到好处，露出半截雪腻的脖颈。她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丈夫半年前坐船去苏州进货，至今杳无音信。
“快了快了，”陈墨抹了把额头的汗，“柳老板娘再等等，这活儿精细，急不得。”
柳氏笑了，眼波流转间扫过他堆满木屑的工作台：“陈师傅手艺好，镇上谁不知道？我那面穿衣镜，配得上您这雕花。”她说着，指尖不经意般擦过他的手背，冰凉滑腻，像蛇的信子。
陈墨心里咯噔一下。三个月前柳氏来订做镜框，指定要雕“镜中仙”——传说中能映出人心底欲望的纹样。当时他只当是富贵人家的噱头，此刻看着柳氏扭动的腰肢，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当晚收工，陈墨揣着那半块木料回家。他的家在镇子边缘的老槐树下，是间祖传的老屋。刚推开门，就听见里屋传来女人的轻笑，咿咿呀呀，像极了柳氏的声音。
他握紧了手里的刻刀，一步步挪进去。月光从窗纸破洞钻进来，照在靠墙的穿衣镜上。那镜子不是他做的，边框积着厚厚的灰，镜面却亮得诡异。更吓人的是，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个穿着藕荷色旗袍的女人背影，正对着镜子梳头。
“谁？”陈墨的声音发颤。
镜中人缓缓转过身，脸却模糊不清，像蒙着层水雾。但那身段，那眉眼间的风情，分明就是柳氏。她朝他勾了勾手指，声音从镜子里飘出来：“陈师傅，帮我把头发梳好呀。”
陈墨想跑，脚却像灌了铅。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镜子，指尖快要碰到镜面时，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木匠行里，最忌雕活物点睛，更忌照不明不白的镜子。人心贪，就容易被镜中邪祟勾了魂。”
他猛地回过神，挥起刻刀就朝镜子砍去。“哐当”一声脆响，镜子裂成蛛网，镜中女人的影子扭曲尖叫，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他怀里的木料里。
第二天，陈墨把那半块木料扔进灶膛，看着它烧成灰烬，才松了口气。可没过多久，就听说柳氏死在了自家绸缎庄的后屋，也是对着一面穿衣镜，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脖子上有两道深深的指痕，像是被人掐死的。
官府来查案，街坊邻居都说是柳氏丈夫回来报仇了，也有人说是她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只有陈墨知道，那天镜中女人的指甲缝里，沾着和柳氏旗袍上一样的藕荷色丝线。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烧木料的灶膛里，第二天竟多出半片雕花，正是“镜中仙”的眉眼，那双眼珠子，用的是两颗暗红的玛瑙，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笑。
从那以后，陈墨再也不接女人的活计，尤其是雕镜子。每到月圆之夜，他总能听见老槐树下传来梳头声，咿咿呀呀，和那天镜中的声音一模一样。有人说，他是被柳氏的鬼魂缠上了；也有人说，是他自己心里的贪念没烧干净，才招来了邪祟。
首到三年后，一个游方道士路过镇子，看见陈墨家门口挂着的桃木剑歪歪斜斜，叹了口气：“你这屋里藏着半截镜灵，是被你亲手雕出来的吧？那女人的丈夫根本不是失踪，是被她和奸夫害死，沉了河。她用丈夫的骨头磨成粉混在漆里，涂了那面镜子，本想借镜中邪祟永保青春，却不知邪祟最喜吞噬贪色之徒的精气。”
道士在灶膛下挖出了没烧干净的木料残渣，混着糯米和朱砂烧成符水，让陈墨喝了。那天晚上，陈墨做了个梦，梦见柳氏站在河边，对着水面梳头，水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正从背后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梦醒后，梳头声就再也没出现过。但陈墨的眼睛却一天天模糊，看东西越来越费劲，没过几年就瞎了。有人说，是他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也有人说，是镜中仙收走了他的眼，让他再也不能贪看人间美色。
只有瞎眼的陈墨知道，那天在柳氏绸缎庄的后屋，他其实见过那面镜子。镜中映出的，除了柳氏，还有他自己——一个对着美人背影咽口水的木匠，眼里的贪婪，比镜中邪祟还要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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