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发现院里的鸡少了三只时，西山上的老林子正浮着层淡青色的雾。他捏着半截鸡毛蹲在鸡窝前，指节捏得发白——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鸡笼的木闩没坏，栅栏没倒，就像那些芦花鸡凭空钻进了地里。
“怕不是招了黄皮子。”隔壁的二婶端着洗衣盆路过，瞥了眼空荡荡的鸡窝，“前阵子三柱他爹上山砍柴，说看见老槐树下蹲着个穿红袄的姑娘，脸白得像纸，怀里还抱着只狐狸崽子。”
王老五啐了口唾沫。他是外来户，三年前带着老娘搬进这靠山的王家屯，在村尾盖了两间土坯房。屯里人都说西山上的老林子邪乎，尤其是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半夜常有人听见女人唱歌，唱得人骨头缝都发酥。
当天夜里，王老五蹲在柴房里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网格，他握着把锈柴刀，眼皮子首打架。忽然，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人的，倒像是爪子踩在泥地上的声音，沙沙，沙沙。
他屏住气，悄悄撩开柴房的门帘。只见月光下，一个穿红衣的姑娘正站在鸡窝前，背对着他。那姑娘梳着乌黑的长辫，发尾系着红绳，腰细得一把就能掐住。她没开门，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鸡笼上轻轻一点，笼门就“咔哒”开了，一只芦花鸡乖乖地走出来，蹭着她的裤腿。
王老五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活了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尤其是那背影，看得他喉咙发紧。可转念一想，深更半夜的，哪来的姑娘敢独自到村尾来？而且她开门的手法，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你是谁？”他握紧柴刀喝了一声。
那姑娘猛地回头。王老五这才看清，她的脸确实白得吓人，嘴唇却红得像血，最怪的是眼睛，瞳孔是浅褐色的，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她怀里的狐狸崽子突然“嗷”地叫了一声，姑娘的嘴角竟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在笑，又像在哭。
“我叫胡月。”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点山里的潮气，“我娘病了，想吃只鸡补补身子。”
王老五的手松了松。他娘也常年卧病，他懂那种难处。可再看胡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的红衣在夜里太扎眼，而且刚才那鸡笼，明明是他用粗麻绳捆死的。
“你家在哪？”他问。
胡月指了指西山的方向：“就在老槐树下。王大哥要是不放心，明天可以跟我去拿钱。”她说着，抱起那只芦花鸡，转身就走。奇怪的是，她走在泥地上，竟没留下半个脚印。
王老五追出去时，人早就没影了，只有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骚味，像狐狸身上的味儿。
第二天，王老五揣着柴刀上了西山。老林子密得很，阳光都透不进来，树枝张牙舞爪的，像鬼怪的手。他顺着二婶说的方向走，果然在深处看见那棵老槐树，树底下有个洞，黑黢黢的，洞口堆着些干枯的茅草。
他刚要上前，就听见洞里传来女人的咳嗽声，咳得撕心裂肺。接着，胡月从洞里探出头，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王大哥真的来了。”
王老五盯着她的脚。她光脚站在地上，脚踝处有一圈浅浅的红痕，像戴了个镯子。“你娘呢？”他问。
“在里面躺着呢。”胡月侧身让他进去，“家里穷，没什么好招待的。”
洞不深，里面铺着干草，角落里堆着些野果和兔子皮。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躺在草堆上，盖着件破旧的棉袄，脸深陷进去，只剩一把骨头。她看见王老五，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胡月按住了。
“娘，这位是王大哥，我昨天跟你说过的。”胡月的声音很温柔。
老妇人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多谢王大哥……我这病，拖累月儿了……”
王老五的心软了。他把带来的两个窝头放下：“婶子别客气，几只鸡而己。”
从那以后，王老五常去洞里看她们。胡月会给他带山里的野葡萄，酸得人眯眼睛；他则隔三差五送些米粮过去。胡月的笑容越来越多，有时会坐在洞口唱歌，唱的调子很怪，却听得王老五心里痒痒的。
首到那天，他撞见胡月在老槐树下梳头。她的长辫散开，竟有三尺多长，垂在地上。更吓人的是，她的身后，有条毛茸茸的红尾巴正轻轻晃着，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王老五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他听见胡月在身后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狐狸的尖啸。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浑身发抖。老娘问他怎么了，他也说不出来。当天夜里，他听见院外有抓挠声，扒着门缝一看，只见数不清的狐狸蹲在院里，眼睛绿油油的，中间站着的正是胡月，她的红衣在月光下像团火，尾巴露在外面，正死死地盯着他的窗户。
第二天，村里人发现王老五家的土坯房塌了一半，屋里空荡荡的，只有王老五老娘的尸体躺在炕上，脸上带着笑，像是睡着了。而王老五，连同他那把锈柴刀，都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他是被狐狸精勾走了；也有人说，他是闯进了狐狸窝，被撕碎了喂崽子。只有二婶说，她那天半夜起夜，看见西山上的老槐树下红光冲天，还听见男人的惨叫声，叫得惨极了，像是王老五的声音。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靠近西山的老林子。只有在月圆之夜，还能听见老槐树下传来女人的歌声，唱得人心里发慌。有人说，那是胡月在等王老五回来；也有人说，那根本不是人在唱，是狐狸在模仿人的声音，等着下一个贪心的男人上钩。
至于那只红尾巴的狐狸，再也没人见过。只是王家屯的鸡，再也没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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