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的花摊摆了三年，从春到冬都有花。她的花不来自镇上的苗圃，是清晨去村后的乱葬岗采的——那里的野菊总开得格外艳，夜合花能在月亮底下发光，连腊月的雪地里都能冒出星星点点的紫罗兰。
村里人都说那片岗子邪门。几十年前是乱坟地，埋的都是没名没姓的外乡人，后来修水渠占了半片地，挖出来的骨头随便扔在沟里，被野狗拖得到处都是。二丫的爹娘就是在那附近采蘑菇时失踪的，只留下条瘸腿的老黄狗，如今天天趴在花摊底下打盹。
老黄狗通人性。二丫去采花时，它总走在前面，遇见长得特别妖的花就龇牙咧嘴；要是二丫想把花卖给穿黑衣服的人，它就死死咬住那人的裤脚不放。
怪事是从那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开始的。
老太太每天都来买花，专挑带露珠的野菊，付的钱是黄澄澄的铜板，上面刻着“光绪年制”。二丫把铜板攒在铁皮盒里，夜里总听见盒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像有虫子在爬。
这天清晨，二丫刚到乱葬岗，就看见老黄狗对着一棵歪脖子树狂吠。树下的野菊开得正盛，花丛里却躺着个扎红头绳的娃娃，闭着眼睛，小脸白得像纸，手里攥着半朵蔫了的夜合花。
“你是谁家的娃？”二丫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娃娃的衣服，就被老黄狗猛地撞开。狗对着娃娃低吼，背上的毛全竖起来，像遇见了天敌。
娃娃突然睁开眼，眼珠是灰蒙蒙的，没有黑瞳仁。“姐姐，我的花谢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能给我一朵会发光的花吗？”
二丫吓得后退半步，这才发现娃娃的脚没沾泥，裙摆底下是空的。她想起奶奶说过，没脚的都是鬼。
老黄狗突然扑过去，对着娃娃的影子咬了一口。影子像块破布似的被撕开，娃娃尖叫一声，化成团白气钻进了树洞里。树洞里飘出股腐臭味，混着浓郁的花香，呛得二丫首咳嗽。
回到家，二丫发现铁皮盒里的铜板全变成了纸钱灰，上面还沾着几根细细的头发，黑得发亮。老黄狗趴在地上，前腿不停地抽搐，嘴里吐出白沫，白沫里竟裹着片干枯的夜合花瓣。
“这狗怕是中了邪。”隔壁的刘婆婆来看了，指着二丫的花摊首皱眉，“你爹娘当年就是采了那岗子的花，才出的事。那不是正经花，是死人骨头养出来的。”
刘婆婆说，几十年前有个唱戏的花旦，被人害死在乱葬岗，临死前怀里还抱着束野菊。后来岗子上就开满了花，夜里能听见有人唱戏，闻过花香的人，不出三个月就会失踪，连骨头都找不着。
“那娃娃，怕是花旦的魂变的。”刘婆婆往老黄狗嘴里灌了点黑狗血，“她要找替身呢。”
当天夜里，二丫被一阵歌声弄醒。那歌声咿咿呀呀的，像戏文里的调子，是从乱葬岗方向传来的。她爬起来看，只见老黄狗趴在窗台上，对着岗子的方向呜咽，眼睛里流出红色的泪。
花摊上传来“啪嗒”一声响。二丫走过去，发现所有的花都蔫了，花瓣掉在地上，竟慢慢拼成了张人脸，眉眼像极了那个红头绳娃娃。
“姐姐，陪我玩呀。”窗外传来娃娃的声音，带着咯咯的笑。二丫往窗外看，月光下，那个红头绳娃娃正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朵夜合花，花芯里跳动着幽蓝的火苗。
老黄狗突然冲出去，扑向娃娃。娃娃一转身，手里的夜合花突然炸开，无数细小的花瓣像针一样射向老黄狗。龙城府的唐叔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老黄狗发出声凄厉的惨叫，倒在地上，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像要融化在月光里。
“别伤它！”二丫扑过去抱住老黄狗，却发现怀里的狗越来越轻，最后竟变成了束野菊，花瓣上还沾着几根黄色的狗毛。
红头绳娃娃站在对面，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你的狗替你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她指着乱葬岗的方向，“我一个人太孤单了，你爹娘在那边陪我，他们说你也会来的。”
二丫这才明白，爹娘不是失踪了。她想起爹娘失踪前，总说闻到很香的花，夜里还听见有人唱戏；想起他们采回来的花，插在瓶里永远不会谢，花瓣上总沾着细土。
她突然抓起铁皮盒里的纸钱灰，撒向红头绳娃娃：“我爹娘才不会陪你！你这害人的东西！”
娃娃被灰撒中，尖叫着后退，身上的白气越来越淡。二丫冲过去，捡起地上的镰刀就往老槐树砍——她看见树洞里有团黑影在动，像有人被捆在里面。
“别砍！”树洞里传出个女人的声音，凄凄切切的，“我不是故意害人的，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需要活人的精气才能出去......”
“那我爹娘呢？”二丫的手在抖。
“他们......”女人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们想救我，结果被树根缠住，变成了花肥......”
树洞里飘出件蓝布衫，上面绣着朵野菊，跟二丫娘的那件一模一样。二丫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认得那针脚，是娘亲手绣的。
老黄狗变成的野菊突然发出微光，花瓣一片片飘起来，落在树洞里。树洞剧烈地晃动起来，无数根黑色的树根从地里钻出来，像蛇一样缠向二丫。
“快走！”女人的声音在嘶吼，“别管我了！”
二丫却没有走。她想起爹娘总说，花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笑。她把野菊的花瓣全塞进树洞，又将花摊上所有的花连根拔起，堆在树下，划了根火柴。
火焰腾地窜起来，带着浓郁的花香和焦糊味。树洞里传出女人的哭声，越来越远，像被风吹走了。那些黑色的树根慢慢缩回地里，老槐树上的叶子哗哗往下掉，露出藏在枝叶间的无数白花，像堆小小的坟墓。
火灭的时候，天己经亮了。二丫发现树洞里躺着两具白骨，紧紧依偎在一起，手里还攥着朵干枯的野菊。她认出其中一具白骨的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是爹给娘买的定情物。
老黄狗不知何时回来了，正趴在白骨边，用舌头轻轻舔着骨头。它看到二丫，摇了摇尾巴，尾巴尖上沾着片新鲜的野菊花瓣。
二丫把爹娘的骨头埋在了老槐树下，又在周围种满了向日葵。刘婆婆说，向日葵向着太阳，能挡住邪祟。
从那以后，乱葬岗再也没开过花，只有风吹过的时候，还能隐约闻到淡淡的菊香。二丫不再去岗子采花，她的花摊摆上了向日葵，金灿灿的，老远就能看见。
老黄狗还是天天趴在花摊底下，只是偶尔会对着老槐树的方向呜咽几声。二丫知道，它是在跟爹娘打招呼呢。
有天傍晚，夕阳把花摊染成了金色。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牵着个戴银镯子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对着二丫笑，身边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扎着红头绳，手里举着朵向日葵。
二丫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三个人影己经不见了，只有老黄狗叼着朵向日葵，放在她脚边，尾巴摇得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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