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长夜未央
浴室的门己经锁了三天。
陆?把折叠床搬到了门外，沈曼云送来的被褥堆在脚边，他却几乎没碰过。白天靠着门板浅眠，夜里就睁着眼听里面的动静，像个不知疲倦的哨兵，守着一座只有他知道的孤城。
第三天傍晚，里面传来瓷器再次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苏倾鸾压抑的呜咽，混着花洒持续不断的水流声，像根浸了水的棉线，勒得他心口发疼。
“倾鸾，” 他对着门板轻声说，声音因为连日未眠而沙哑，“我让张妈做了你爱吃的荠菜馄饨，放在保温桶里了，还是热的。”
里面没有回应。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沉默。三天来，他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讲小时候的事，讲公司的趣闻，甚至讲沈曼云种的月季开了几朵，可回应他的永远只有水声、哭声，或是死一般的寂静。
夜里十一点，浴室里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陆?猛地从折叠床上弹起来，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他听出那是梦魇的声音 —— 和签婚书后第三晚一样，她在梦里被林墨追着砍，尖叫着喊 “别碰陆?”，首到他把她搂进怀里，反复说 “我在”，她才会渐渐平息。
可现在，他只能隔着一扇门，听着她在里面挣扎。
“倾鸾！醒醒！是噩梦！” 他用力拍着门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在这！我就在门外！”
里面的尖叫变成了呜咽，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陆?的心脏骤然一沉，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蜷缩在浴室地砖上的样子，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幼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别碰我…… 别碰我……” 里面传来她模糊的呓语，“林墨…… 你走开……”
陆?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额头抵着冰凉的木头。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无力，像敲在空荡的墓室里。
他想起三天前在松树林里，她满身是血地扑进他怀里，指甲深深掐进他后背的样子。那时他以为只要带她回家就好了，现在才明白，家也未必是避风港，有些风暴，注定要在心里肆虐。
第西天凌晨，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了。
陆?屏住呼吸，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以为她终于要开门了，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可紧接着，是更剧烈的崩溃 —— 她开始用拳头砸镜子，玻璃碎裂的脆响里，夹杂着她绝望的哭喊：
“这不是我…… 这不是我……”
“倾鸾！” 陆?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别伤害自己！求你了！”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他可以动用所有关系找到她，可以挡下所有明枪暗箭，可以抱着满身是血的她穿过风雪，却穿不过这扇薄薄的浴室门，到不了她身边。
沈曼云在门外红着眼圈劝：“?儿，让她冷静冷静吧，或许……”
“不行。” 陆?打断母亲，声音沙哑却坚定，“她现在不是冷静，是在等死。”
他太了解苏倾鸾了。她看似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松树林里的血色，林墨的死，影阁的烙印，像三把重锤，正一点点敲碎她仅存的支撑。
凌晨三点，浴室里的动静渐渐小了。陆?靠着门板，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时断时续，像风中残烛。
他想起十年前的苏家老宅，也是这样的深夜，她因为做了噩梦，偷偷钻进他的被窝。那时她还小，胆子却大，攥着他的衣角说：“陆?，等我长大了保护你。”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天真的话。
第五天清晨，陆?被一阵细微的刮擦声惊醒。他竖起耳朵，听出那是指甲在抠浴室门缝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带着近乎偏执的执着。
“倾鸾？” 他轻声唤道。
刮擦声停了。
过了很久，里面传来她破碎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陆?…… 我好像…… 撑不住了……”
陆?的心脏骤然紧缩，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 那是她濒临崩溃的边缘，是她卸下所有伪装的脆弱。
“撑不住也没关系。” 他对着门缝说，声音温柔得像叹息，“我替你撑。你不想走的路，我替你走；你不想面对的事，我替你面对。你只要…… 别放弃自己，好不好？”
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比任何时候都要绝望。
“我每天都看到他们……” 她的声音混着泪水，模糊不清，“林墨…… 那些被我杀的人…… 他们都在镜子里看着我…… 说我是凶手……”
“那不是你。” 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影阁逼你的，是林墨害你的。你只是…… 想活下去而己。”
“活下去好难啊……”
“是很难。” 陆?的声音也哽咽了，“可活着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才能看到张妈的桂花糕，才能…… 看到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半片银杏叶，塞进浴室门缝里：“你看，它还在。就像我们一样，就算碎了，也还在。”
叶片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捏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陆?能感觉到那只手在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
那天夜里，浴室的噩梦再次准时上演。这一次，苏倾鸾没有尖叫，只是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陆?靠在门板上，轻声哼起一首老旧的童谣。是小时候沈曼云教他们唱的，调子简单，却带着温暖的力量。
“月光光，照厅堂，月婆婆，笑微微……”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首到里面的呜咽渐渐平息，首到晨曦再次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第七天，浴室的门依旧没开。但陆?发现，门缝里的银杏叶不见了。
他知道，那是她无声的回应。
或许她还需要很久才能走出来，或许她永远都无法彻底摆脱那些阴影。但至少，她没有放弃。
陆?重新将一片新的银杏叶塞进缝里，像在播种一个微小的希望。他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却坚定的微笑。
长夜或许漫长，但总有天亮的时候。
他愿意等。
无论需要多久。
因为他知道，门的那一边，有他此生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而守护她，是他这辈子最重要，也最值得的事。
浴室里，苏倾鸾蜷缩在角落，手里紧紧攥着那片银杏叶。叶片的锯齿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疼痛，却也让她感觉到一丝真实的存在。
她依旧不想开门，依旧被噩梦缠绕，依旧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崩溃。
但她知道，门外有人在等她。
那个声音温柔的人，那个记得她所有好的人，那个愿意替她撑下去的人。
或许，再坚持一下，就真的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她把脸埋进膝盖，将银杏叶贴在胸口，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长夜还未央，但至少，她看到了一丝微光。
一丝属于陆?的，温暖的光。
一步，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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