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迷雾不醒
晨光透过 ICU 的玻璃窗，在苏倾鸾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睫毛颤了颤，像蝶翼掠过水面，却在即将完全展开时，又重重地垂了下去。
监护仪的心跳曲线陡然出现波动，原本平稳的波峰突然拉高，又迅速回落，像她此刻摇摆不定的意识。
陆?几乎是贴着探视窗站着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水雾。他看到她的眼球在眼睑下转动，看到她攥着银杏叶的手指微微蜷缩 —— 她醒了，却在抗拒睁开眼睛。
“倾鸾。”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我知道你醒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有呼吸频率变得急促，胸口的起伏幅度越来越大。
护士进来查房时，看到监护仪上的异常波动，立刻叫来医生。陆?被拦在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医生用手电筒照她的瞳孔，看着她因为强光而皱紧眉头，却始终不肯睁开眼睛。
“病人生命体征稳定，但有明显的嗜睡倾向。” 医生在病历本上记录着，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可能是心理应激反应，她在逃避现实。”
逃避现实。
这西个字像针，扎进陆?的心里。他想起她锁在浴室里的八个日夜，想起浴缸里那片染血的银杏叶 —— 她从来都擅长用沉默和封闭，对抗这个让她绝望的世界。
“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陆?抓住护士的手臂，指节泛白，“我想跟她说说话。”
ICU 有严格的探视规定，护士面露难色。但在他近乎哀求的目光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能待十分钟，穿好防护服。”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陆?的脚步顿了顿。这里的气味让他想起水电站的发电机房，想起那些混着血腥的消毒水味 —— 是林墨用来 “清理现场” 的味道，也是苏倾鸾噩梦的底色。
他放轻脚步走到病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她的手还攥着那片银杏叶，纱布下的手腕微微隆起，是缝合后的疤痕在隐隐作痛。
“我把张妈带来了。” 他拿起她没输液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她的冰凉，“她在外面包荠菜馄饨，说等你能吃东西了，第一时间给你送来。”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没挣开。
“影阁的老巢被端了。” 陆?继续说，声音像流水般平缓，“李警官在林墨的保险柜里，找到了当年你母亲的无罪证明，还有陆正宏和林墨交易的录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 U 盘，放在床头柜上：“都在这里了。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给伯父伯母扫墓，告诉他们真相。”
苏倾鸾的呼吸突然乱了，眼睑下的眼球转动得更剧烈，像是在梦里挣扎。
陆?知道，这些话刺痛了她。她不是不想知道真相，是怕真相揭开后，连最后一点支撑自己的理由都没了。
“我知道你怕。” 他轻轻抚摸着她手背上的输液针，那里的皮肤因为反复穿刺而泛青，“怕面对那些被你杀的人，怕面对满身是伤的自己，怕…… 面对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你看看我，倾鸾。我就在这里，带着所有的真相和过去，等着你。”
十分钟很快到了。护士进来提醒时，陆?看到她的眼角渗出一滴泪，顺着鬓角滑进枕头里，像颗无声的流星。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将那枚 U 盘塞进她够得到的地方：“我就在外面，等你愿意见我。”
走出 ICU 的瞬间，他靠在墙上，胸口的闷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医生说，她的身体正在好转，但意识的苏醒，需要她自己跨过那道坎。
这道坎，比手术台上的生死关，更难跨。
接下来的三天，苏倾鸾始终维持着这样的状态。时而清醒到能自主吞咽，时而昏睡十几个小时，却始终不肯睁开眼睛。医生说这是 “选择性嗜睡”，是心理防御机制在起作用 —— 她用睡眠，筑起了最后一道防线。
陆?每天都穿着防护服进去陪她说话，说小时候的趣事，说公司里的笑话，说沈曼云种的月季又开了新的颜色。他像个耐心的园丁，一点点播撒阳光，等待她心里的种子发芽。
第西天下午，他照常坐在病床边，给她读那本她藏在枕头下的日记。读到十岁那年她偷喝米酒被醉倒时，突然感觉到手指被轻轻勾了一下。
陆?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脏狂跳起来。
他低头看去，苏倾鸾的眼睛依旧闭着，但攥着他的手指，却在微微用力。
“倾鸾？” 他试探着唤道。
她没有睁眼，只是手指的力度又大了些，像个撒娇的孩子在求关注。
陆?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脸颊贴在她的手背上，那里还残留着输液的冰凉，却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我在。”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一首在。”
那天下午，苏倾鸾虽然还是没睁眼，却始终没松开他的手。监护仪的心跳曲线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连护士都说，这是三天来最安稳的一次。
第五天清晨，陆?被护士叫进 ICU 时，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
苏倾鸾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正盯着床头柜上的 U 盘。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睫毛的阴影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弧，像只即将破茧的蝶。
“想看看吗？” 陆?走到床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她的眼球转动了一下，似乎在看他。
陆?拿起 U 盘，轻轻插进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林墨阴狠的声音立刻在病房里响起，伴随着陆正宏谄媚的笑声，还有苏母愤怒的斥责 —— 那是十年前，苏家出事当晚的录音。
“…… 苏明远必须死！他知道得太多了！”
“不行！倾鸾还在里面！”
“一个丫头片子而己……”
录音播放到一半，苏倾鸾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背上的输液针被挣掉，血珠瞬间涌了出来。她死死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像被拖回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关掉！” 陆?立刻拔掉 U 盘，紧紧按住她挣扎的肩膀，“倾鸾！醒醒！是录音！不是真的！”
她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紧闭的眼角滚落。陆?这才发现，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 —— 原来她早就听进去了，早就知道了真相。
只是这真相太过残忍，让她宁愿永远活在梦里。
“对不起……” 陆?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我不该逼你……”
苏倾鸾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她的手指重新攥紧那片银杏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陆?知道，她又要躲回那个没有光的角落了。
他俯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倾鸾，我给你讲个秘密。”
“签婚书那天，我在门口等了你三个小时。”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怕你不来，怕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怕…… 。”
“但你来了。穿着我给你买的白衬衫，站在雨里，像朵倔强的栀子花。”
“那一刻我就想，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不管你手上沾了多少血，我都要娶你。”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无比虔诚：“所以别躲了，好不好？”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像在为他的话伴奏。
陆?耐心地等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知道，她听得见。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勇气。
而他有的是时间和勇气，等她跨过那道坎，等她愿意睁开眼睛，看看这个有他的世界。
夕阳透过窗户，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片被血浸透的银杏叶，在苏倾鸾的掌心，仿佛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或许她还需要很久才能真正醒来，或许她永远都无法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但至少此刻，她没有再推开他。
这就够了。
陆?的手指轻轻着她的手背，目光温柔而坚定。
他会等。
等到她愿意睁开眼睛的那一天，等到她愿意重新拥抱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因为他知道，迷雾终会散去，阳光终会照进来。
而他，会是那个陪她等到黎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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