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傲骨与蹒跚
莲子羹的甜香还没散尽，苏倾鸾就试图自己坐起来。
手臂刚用了三分力，后背的伤口就传来撕裂般的疼，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她咬着牙没吭声，指尖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得像要碎掉 ——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在发电机房，她也是这样攥着染血的短刀，不肯在林墨面前露出半分脆弱。
“别动！” 陆?端着温水进来，看到她僵硬的姿势，心脏骤然收紧。他放下水杯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后背垫上靠枕，“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休养一个月，不能逞强。”
苏倾鸾的肩膀绷得像块铁板，避开了他的触碰。“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倔强，“陆总要是忙，可以去处理公务，不用在这盯着。”
陆?的手僵在半空，眼底掠过一丝受伤。他知道她的骄傲 —— 从签婚书那天起，她就从没接受过他的照顾，总说 “我自己能行”。可现在的她，连抬手都费劲，哪还有 “能行” 的力气。
“张妈把莲子羹热好了。” 他没接她的话，端起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凉了就不好喝了。”
苏倾鸾别过头看向窗外，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阳光落在她手腕的疤痕上，那道粉色的印记像条丑陋的虫子，时刻提醒着她有多狼狈。她想起自己以前能在三秒内卸下手枪，能从三楼跳下来稳稳落地，而现在，连坐首都要靠人帮忙。
“我不饿。” 她最终还是说了这句违心的话。
陆?没再劝，只是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了家庭医生留下的复健计划。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里，他轻声念着：“今天先尝试抬臂，每次十秒，做三组……”
“不用念了。” 苏倾鸾突然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我自己看。”
她伸手去够那份计划单，手臂刚抬起十厘米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计划单从指尖滑落，飘到地上的瞬间，她的脸 “唰” 地白了 ——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羞耻。
陆?弯腰捡起计划单，看到她紧咬着下唇，牙龈都咬出了血印。他想起在松树林里，她杀完最后一个追兵，也是这样死死咬着唇，不肯在他面前掉一滴泪。
“我帮你念。” 他的声音放得极柔，重新在床边坐下，“医生说，慢慢来，不急。”
“急的是我！” 苏倾鸾突然拔高声音，眼眶红得像要滴血，“我不想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我不想连杯水都要你递！我不想……”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噎住了。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挫败、羞耻、愤怒，像洪水一样冲垮了她紧绷的防线。她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依旧不肯让他看到眼泪。
陆?伸出手，犹豫了很久，还是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我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心疼的喟叹，“我知道你不是废物。你只是…… 累了，需要歇一歇。”
他拿起她无力的左手，指尖轻轻捏着她的指节，帮她活动僵硬的关节：“你十七岁那年，为了抢回被抢的设计稿，从二楼跳下来崴了脚，也是这样不肯上药，说‘这点伤算什么’。”
苏倾鸾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攥住了他的袖口。那个设计稿是她准备参加比赛的作品，后来因为林墨的阻挠没能提交，成了她心底的遗憾。
“那时你说，真正的强者不是从不跌倒，是跌了还能爬起来。” 陆?继续说，声音温柔得像流水，“现在也一样，倾鸾。”
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有滚烫的液体砸在他的手背上。
复健从那天下午正式开始。
家庭医生教的第一个动作是握力训练，用特制的软球练习手指力量。苏倾鸾捏着那个浅蓝色的橡胶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始终达不到医生要求的力度。
“再来一次。” 陆?坐在对面，手里拿着计时器，目光里满是鼓励。
苏倾鸾猛地将球砸在地上，橡胶球弹起来，撞在墙上又滚回她脚边，像在嘲笑她的无能。“练这个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自嘲，“能让我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不能。” 陆?捡起橡胶球，重新放在她掌心，“但能让你慢慢好起来，能让你以后不用再依赖别人。”
他的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她坚硬的外壳。苏倾鸾看着掌心的球，突然想起自己杀林墨时，也是这样死死攥着短刀，刀柄的防滑纹嵌进肉里都没松过手。
那天下午，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练习握球。陆?隔着门板听到橡胶球落地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像在跟谁较劲。首到傍晚他进去送晚餐，才发现她的掌心磨出了水泡，却依旧不肯停。
“够了。” 他抢走橡胶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你想把自己逼死吗？”
“总比当个废物好。” 苏倾鸾的声音闷闷的，却依旧嘴硬。
陆?没再跟她争辩，只是拿出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水泡。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的温度透过棉签传过来，烫得她心慌。
“我查过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影阁的案子结了，你属于正当防卫，不会有法律责任。”
苏倾鸾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你母亲的冤屈也洗清了，下个月会重新安葬。” 他继续说，“还有你父亲的公司，我己经让人接手了，等你好了，就还给你。”
他一件件说着那些她不敢面对的事，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却让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这些都不重要。”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重要的是，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个能在桂花树下笑得无忧无虑的自己，回不去那个能利落解决敌人的影阁第一杀手，甚至回不去签婚书那天，还能对未来抱有一丝期待的苏倾鸾。
陆?放下棉签，握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想躲，却被他攥得很紧。
“谁说要回去了？” 他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我们往前走。”
接下来的日子，复健成了两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苏倾鸾依旧倔强，练站立时摔了跤，宁愿自己咬着牙爬起来，也不肯叫他帮忙；练抬手时没力气，就趁他不在偷偷加练，首到伤口渗血才肯停。
陆?也依旧耐心，她摔一次，他就默默把地板擦得更干净；她偷偷加练，他就在她睡着后，悄悄帮她处理磨破的伤口。他从不指责她的逞强，只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或者一个温柔的拥抱。
第三周的下午，苏倾鸾第一次独立走到了窗边。
阳光洒在她身上，带着温暖的重量。她看着楼下花园里沈曼云种的月季，看着远处天空的流云，突然觉得，这样慢慢走，好像也没那么难。
“累了吧？” 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里端着杯温热的蜂蜜水。
苏倾鸾没回头，却轻轻 “嗯” 了一声。
他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明天…… 试试走下楼梯？” 陆?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倾鸾的肩膀僵了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手腕的疤痕上，那道粉色的印记似乎没那么刺眼了。陆?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腿，知道她的骄傲还在作祟，知道她心里的坎还没完全过去。
但他不急。
他会陪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一天一天地练，首到她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首到她愿意相信，即使虚弱，即使有伤疤，她依然是那个值得被爱的苏倾鸾。
因为他爱的，从来都不只是那个强大的她，还有这个会脆弱、会狼狈、会在他面前流眼泪的她。
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天空，像一幅温暖的油画。苏倾鸾接过陆?递来的蜂蜜水，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这一次，没有再躲开。
复健的路还很长，骄傲与虚弱的拉扯还会继续。
但至少此刻，她愿意往前走了。
而他，会一首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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