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的清晨，死寂被一种宿醉后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取代。
李翊缓缓睁开眼，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掀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头痛并未因一夜昏睡而减轻，反而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攒刺，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狂跳。
喉咙干涩灼痛，额角那道被纱布包裹的伤口传来阵阵闷痛，提醒着昨夜那场血淋淋的混乱。
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茫然地扫过熟悉的床顶雕花。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混乱地闪烁着——冰冷的金砖地面……刺目的鲜血……撕心裂肺的嘶吼……还有……那张布满泪水和巨大悲恸的脸……那声穿透灵魂的呐喊……
“我就在这里啊——！！！”
那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响，将他从浑噩的宿醉中彻底劈醒。
他侧过头。
温歆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榻上，她似乎一夜未眠，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长发未绾，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清丽的脸愈发单薄脆弱。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那双深黑如墨的眼眸，此刻不再有任何伪装，不再有疏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己经抽离。
首到李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才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迎上他的视线。
西目相对。
没有昨夜的疯狂嘶吼，没有血泪交织的控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死寂的废墟。
李翊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憔悴、却无比熟悉的脸——那眉眼，那轮廓，那深藏在眼底、如同山野寒潭般的清冷与坚韧……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在风雪中拖拽他、在灶火旁忙碌、在离别时绝望的身影……完美重合。
不是幻象，不是梦境，是她，真的是她。
“你……”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昨晚……你说……你是……”
“是我！”她打断他。
“阿磊，你看清楚，我就是温歆。”
“落霞村的温歆！”
“那个在大雪天把你从雪坑里拖回来的温歆！”
“那个和你一起在破茅屋里住了整整一年的温歆！”
“那个把你……亲手送上马车……以为此生再不相见的……温歆！”
“我没死！”
“我没有卖身！”
“我就在这里！”
“那……那……”李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小虎……小丫……他们……”他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颤抖，“他们……真的……还活着？”
“活着！”温歆用力点头，“他们都活着！好好的，有饭吃，有衣穿，还能念书。”她哽咽着，“我没骗你，真的。”
李翊狠狠将温歆那单薄颤抖的身体，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箍进了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歆儿，歆儿！”他嘶哑地、一遍遍地呼唤着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
“是我，是我。”他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清冽草木气息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我没死！我没死！”温歆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没有任何挣扎。她同样伸出颤抖的双臂，紧紧回抱住他剧烈颤抖的脊背。
李翊抬起头，死死盯着温歆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自我凌迟般的绝望：
“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是我把你弄丢了。”
“是我……忘了你们！”
“我答应过……要接你们回家！”
“我答应过……要盖青砖大房子！”
“我答应过……要护你们一世周全！”
“可我……可我……”他的声音哽住。
“我怎么可以把你们忘了？”
“我怎么可以……让你们……让你……”他死死盯着温歆的眼睛，眼中充满了毁天灭地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脆弱，“让你……为了养活孩子……去……去那种地方？”
“不怪你。”温歆猛地捧住他的手，“不怪你，李翊，温磊，不怪你！”
她用力摇着头，泪水疯狂滚落：
“是天灾，是地震，是饥荒。”
“就算你在……又能如何？”
“这铺天盖地的灾祸……这千里冰封的绝境……”
“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能改变多少？”
“结果……结果可能……还是一样……”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苦涩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不想他背负这沉重的枷锁，他失忆并非本意，这灾祸，也非人力所能抗衡。
“一样？”李翊猛地打断她。
“不！不一样！”
“就算这天下都死绝了。”
“就算要我去南风馆卖身！”
“我也绝不会让你！让小虎小丫！饿死！”
“绝不会让你……沦落到那种地方！”
“南风馆卖身”？！
这五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劈在温歆的头顶。
温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额角染血、眼神却如同燃烧着地狱烈焰般的男人。
他是谁？
他是大胤王朝的东宫太子，是未来的九五之尊，是这万里江山最尊贵的存在。
而他刚才说了什么？
去南风馆……卖身？！
为了她？为了小虎小丫？
“你……你……”她张着嘴。
“你是太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种话……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吗？！！”
她终于明白。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无论是失忆的温磊，还是尊贵的太子李翊。
为了她，为了那两个孩子。
是真的……可以抛弃一切，尊严，身份，乃至……性命。
(http://www.220book.com/book/SB5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