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梦谷的蓝花还在簌簌发光，李夕瑶转身跑进岔路时，裙摆勾住了石缝里的荆棘，刺尖划破了小腿。她咬着唇没敢出声，只觉得那点疼和心口的慌乱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身后传来洛无尘的呼喊：“夕瑶！等等！”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蓬莱弟子”，不是泛泛的称谓，而是带着急切的、滚烫的“夕瑶”。李夕瑶的脚步顿了顿，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她不能回头，师父说过，圣女的眼泪会滋养魔气，一滴泪，便是一片炼狱。
她踉跄着往前跑，岔路越来越窄，两侧的石壁渗出黏腻的黑雾，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腕间断裂的银铃碎片还在发烫，那是刚才他握过的地方，热度顺着血管往心脏钻，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别跑了！”洛无尘的声音就近在耳畔。
李夕瑶猛地转身，手里不知何时攥紧了张“定身符”，符纸被冷汗浸得发皱。“你别过来！”她的声音发颤，指尖的符纸因灵力不稳而闪烁，“我们……本就该各走各路。”
洛无尘站在三步之外，素白道袍上沾着蓝花的磷光，像落了满身星辰。他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左手按在那里，右手却伸着，掌心向上，是要拉她的姿势。“为什么要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就因为那个幻象？”
“那不是幻象！”李夕瑶突然拔高声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地上的蓝花上，花瓣瞬间蜷缩成黑色，“那是天命！是我们在一起的下场！仙门崩塌，苍生受难，这都是因为……”
因为我动了不该动的心，因为你是魔域遗孤。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可洛无尘看懂了她眼底的绝望。他往前走了一步，李夕瑶立刻将定身符对准他：“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他却笑了，那抹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你不舍得的。”
话音未落，李夕瑶果然松了手。定身符飘落在地，被黑雾一卷，化作灰烬。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突然觉得好累，累得想就这么靠着石壁，听凭那些黑雾将自己吞噬。
洛无尘一步步走近，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受伤的脚踝。伤口不大，却渗着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他从袖中摸出伤药，是昆仑特制的“凝雪膏”，据说能让伤口瞬间愈合。
“别碰我。”李夕瑶想缩回脚，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动。”他的指尖很轻，涂药膏时避开了最疼的地方，“我知道你看到了些什么。”
李夕瑶猛地抬头：“你……”
“忆梦谷能照见前尘，你看到的，大约是我的身世吧。”洛无尘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昆仑收养我时，就知道我是魔域遗孤。他们用镇魂符压着我的魔气，盼着我能成为对抗魔域的武器。”
这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可对着眼前这个掉眼泪的姑娘，他忽然想把所有的秘密都摊开。就像雪地里的种子，总得见见光，才能知道会不会发芽。
李夕瑶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她没想到他早就知道，更没想到昆仑竟藏着这样的心思。那他这些年的刻苦修炼，那些被同门称赞的“天赋异禀”，原来都只是被当成武器在打磨？
“那你……”她想问“你恨吗”，却被远处传来的嘶吼打断。
是魔修追来了。这次的声音更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还有浓郁的血腥味。洛无尘立刻站起身，将李夕瑶护在身后，冽影剑“噌”地出鞘，剑身上的寒气让周围的黑雾都退了退。
“抓紧我。”他回头看她，眼底的温柔被决绝取代，“这次，别再松手了。”
李夕瑶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的梦。梦里那个流血的小男孩，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小小的身子却像座山。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洛无尘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这次的力道很稳，像是要把两人生生捆在一起。
他们沿着岔路往深处跑，两侧的石壁越来越低，最后竟要弯腰才能通过。黑雾像潮水般涌来，洛无尘挥剑劈开一条通路，剑气斩在黑雾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溅起火星。李夕瑶紧随其后，将一张张“清灵符”往西周扔，符纸炸开的白光暂时逼退了魔气，却也耗损着她本就不多的灵力。
“还有多久能出去？”她喘着气问，小腿的伤口被牵扯得生疼。
洛无尘没回头，却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快了，前面有光。”
他没说谎。穿过最后一道狭窄的石缝，眼前突然开阔起来。竟是片圆形的谷地，中央有口古井，井台上刻满了褪色的符文，井口飘着淡淡的白气，闻起来像极了蓬莱的灵泉水。
“这是……”李夕瑶愣住了。
“应该是上古修士留下的净化井。”洛无尘松开她的手，走到井边查看，“这里的魔气很淡，魔修暂时进不来。”
李夕瑶这才敢松口气，扶着石壁滑坐在地，低头查看伤口。刚才跑太急，凝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顺着小腿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她刚想摸出伤药，却见洛无尘蹲下身，拿出块干净的帕子，蘸了井里的泉水，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伤口。
泉水带着凉意，帕子却很暖。李夕瑶的心跳又乱了，想抽回脚，却被他按住膝盖。“别动，会感染魔气的。”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眼时，阴影落在眼下，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井台上的符文突然亮起微光，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李夕瑶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他说的话——“昆仑盼着我成为对抗魔域的武器”。那她呢？蓬莱养她长大，不就是盼着她成为镇压魔域的工具吗？
他们两个，原来都是被命运攥在手里的棋子。
“洛无尘，”她轻声开口，声音被井里的风声揉得发飘，“如果……如果你的魔气压不住了，你会怎么做？”
他擦拭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阳光透过谷顶的缝隙照进来，刚好落在他眼底，能看到里面翻涌的挣扎。“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绝不会伤害无辜。”
李夕瑶笑了，那抹笑里带着释然，也带着更深的绝望。“我信你。”
话音刚落，井台的符文突然剧烈闪烁，发出“咔嚓”的断裂声。洛无尘猛地起身，将李夕瑶护在身后——谷口的黑雾己经漫了进来，魔修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为首的正是血煞殿的护法，脸上带着道横贯眉眼的刀疤。
“果然在这里。”刀疤护法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洛小公子，跟我们回血煞殿吧，殿主说了，只要你肯认祖归宗，这蓬莱小娘子，我们可以留给你当贺礼。”
“放肆！”洛无尘的剑气瞬间暴涨，冽影剑在阳光下划出银弧，“敢动她试试！”
刀疤护法嗤笑一声，挥手放出数道魔气：“试试就试试。”
魔气如毒蛇般窜来，洛无尘挥剑格挡，剑气与魔气碰撞，炸得西周的石壁簌簌掉灰。李夕瑶趁机拿出数张“焚魔符”，灵力灌注间，符纸燃起金色的火焰，朝着魔修掷去。火焰烧着魔气，发出刺鼻的气味，几个低阶魔修惨叫着化为灰烬。
“有点意思。”刀疤护法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凶光，“蓬莱圣女的灵力，果然是大补之物。”
他突然化作一道黑影，绕过洛无尘，首扑李夕瑶而来。洛无尘回身救援时，却被数道魔气缠住，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的利爪抓向她的胸口——那里是圣女灵力最精纯的地方。
“小心！”他嘶吼着，体内的魔气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眼底瞬间染上猩红。
李夕瑶看着利爪袭来，反而平静了。她闭上眼，想起师父说的“圣女之死，可净化万魔”，想起刚才洛无尘握她手时的温度，嘴角竟微微扬起。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看见洛无尘挡在她身前，后背被利爪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的魔气正顺着伤口往他体内钻。他却反手将她推开，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快走！从井里……跳下去！”
“你说什么？”李夕瑶泪如雨下，“我不走！”
“井里有传送阵！”洛无尘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却硬是挤出个笑，“听话，出去后……忘了我。”
他体内的魔气彻底爆发了，黑色的纹路从伤口蔓延至全身，像极了忆梦谷石壁上的魔纹。冽影剑的剑身也染上了黑雾，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一剑将刀疤护法震飞出去。
“洛无尘！”李夕瑶扑过去想扶他，却被他周身的魔气弹开。
“走啊！”他嘶吼着，眼底的猩红里，却藏着一丝哀求，“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刀疤护法缓过劲来，狞笑着再次扑上：“一起死？好啊！”
洛无尘转身迎敌，黑色的魔气与金色的剑气交织，将整个谷地搅得天翻地覆。李夕瑶看着他浴血奋战的身影，看着他后背那道不断渗血的伤口，终于明白，有些命，不是逃就能躲掉的。
她咬破舌尖，将满口精血喷在井台的符文上。上古传送阵被激活，井口涌出耀眼的白光。“洛无尘！”她朝着他的方向大喊，声音穿透了打斗的轰鸣，“我在蓬莱等你！你要是敢不来……我就恨你一辈子！”
说完，她纵身跳进了井口的白光里。
洛无尘回头时，只看到她淡粉色的裙摆在白光中一闪，像朵骤然凋零的桃花。他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他几乎握不住剑。
“想走？晚了！”刀疤护法的利爪再次袭来。
洛无尘却笑了，笑得癫狂而绝望。体内的魔气彻底吞噬了理智，他反手抓住利爪，硬生生将其折断，黑色的魔气顺着手臂，将刀疤护法的身体寸寸腐蚀。
“谁也……别想伤她。”
他站在传送阵的白光余韵里，周身魔气翻涌，像从地狱归来的修罗。谷中的蓝花在魔气中纷纷枯萎，只有井台上，还残留着一滴未干的泪，在魔气中闪烁着微弱的粉色光——那是李夕瑶的泪，里面裹着一缕她的本命灵力，像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她，一头系着他。
远处传来仙门弟子的呼喊声，是昆仑和蓬莱的援军到了。
洛无尘却转身，踉跄着走进谷深处的黑雾里。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可他感觉不到疼了。他抬手抚过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她回春符的暖意，像团烧不尽的火，要将他的仙途，连同他自己，一并燃成灰烬。
而此时的蓬莱，李夕瑶从传送阵摔落在地，正好砸在绝情池边。池水翻涌着黑色的浊气，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她爬起来，小腿的伤口和心口的疼一起袭来，却死死咬着唇，望着昆仑的方向。
“我等你。”她对着池水中自己苍白的倒影说，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安慰。
绝情池的水突然沸腾起来，黑色的浊气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那是动情的反噬。李夕瑶疼得蜷缩在地，却死死忍着没出声。这点疼，和失去他比起来，算什么呢？
可她不知道，忆梦谷的黑雾里，洛无尘正被昆仑长老用镇魂符钉在石壁上。符纸灼烧着他的皮肤，他却望着蓬莱的方向，一遍遍地念着她的名字，首到意识被剧痛吞噬。
他们一个在蓬莱的绝情池边，承受着情丝灼烧之痛；一个在昆仑的囚牢深处，被魔气与镇魂符反复撕扯。
明明才分开片刻，却像隔了三生三世。
而那根由眼泪和灵力凝成的线，一头在蓬莱的风里轻轻晃，一头在昆仑的血里慢慢沉，绷得越来越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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