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倚在龙舟的栏杆上，指尖捻着颗刚剥好的莲子，眼神却越过粼粼波光，落在不远处陈家船舰的甲板上。陈知画的身影被灯笼的光晕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轮廓，正低头跟丫鬟说着什么，那副端庄自持的模样，和前世在景阳宫捧着账本算月例时如出一辙。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冷意，连身边剥菱角的尔泰都察觉到了，抬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怎么了？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小燕子摇摇头，把莲子丢进嘴里，清脆的“咔嚓”声在晚风里格外清晰：“没什么，就是看着陈姑娘站在那儿，想起些从前的事。”
尔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了然地笑了笑：“陈家小姐是个好模样，就是太拘谨了些，哪比得上你，站在龙舟上都能把富察大人的马褂当风筝放。”
“去你的！”小燕子笑着捶了他一下，眼底的暗沉却没散去。是啊，拘谨。前世的陈知画就是凭着这份“拘谨”里藏着的算计，一步步从海宁的世家小姐，变成了景阳宫的侧福晋，再到后来……永琪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嘴里喃喃念着的“知画”和“绵忆”，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在她心口扎了十几年，连大理的风都吹不散那点疼。
她记得那时自己站在永琪的床前，看他气若游丝地嘱咐“善待绵忆”，看他临终前最后望向的方向，是陈知画住的偏院。那时她才明白，有些人心是捂不热的，就像永琪心里那点对“规矩”“体面”的执念，终究盖过了他们在大理草屋里结下的情分。
“在想永琪？”尔泰的声音温温的，带着安抚的意味，“方才在码头，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对。”
小燕子嗤笑一声，转身靠在尔泰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肩窝：“他看我对不对，与我何干？前世我是五阿哥的侧福晋，他的眼神能决定我的日子好不好过；如今我是和硕和安公主，皇阿玛的亲女儿，他算哪根葱？”
这话倒是不假。自打皇上认了她做义女，赐了公主府，她在宫里的日子比从前舒坦百倍。不用晨昏定省伺候老佛爷，不用看皇后的脸色，更不用对着永琪那副“既要又要”的为难模样。皇阿玛疼她，说她性子首率像年轻时的自己；尔泰宠她，学士府规矩大，却独独给了她“不纳侧室、不置通房”的承诺，连福伦夫妇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实打实的疼惜。
可看见陈知画的那一刻，那些被大理的阳光晒淡的记忆，还是像湖底的水草一样冒了出来。
她想起前世陈知画跪在老佛爷面前，柔弱地说“姐姐若是容不下我，我便去庵堂了此残生”；想起绵忆满月时，永琪抱着孩子对她说“知画身子弱，你多让着她些”；想起自己被禁足时，陈知画端着安胎药来看她，眼里那点藏不住的得意……那时的她，总以为只要掏心掏肺，总能换来几分真心，却忘了有些人的野心，是填不满的。
“你看她那双手，”小燕子忽然低声说，目光落在陈知画捧着茶盏的手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腕上的玉镯是上好的暖玉，一看就是精心养着的。不像我，爬树摘果子磨出的茧子还没褪呢。”
尔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着她的指尖，笑了：“我就喜欢你这双手，能摘到最高处的桃，能种出最辣的椒，比那些养在瓷罐里的娇花有趣多了。”
小燕子被他逗笑，心里的阴霾散了些，可目光再转回去时，又冷了几分。
她听说了，陈家这次来，是想求皇上指婚，让陈知画给永琪做侧室。老佛爷本是愿意的，说陈家是书香门第，能替富察福晋“分担”家事。可永琪却在养心殿跪了半个时辰，说“侧福晋之位己属钮祜禄氏，陈家小姐若愿，便只能做妾”。
重生之燕尔新途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生之燕尔新途最新章节随便看！妾。连抬旗的资格都没有，生了孩子也只能记在嫡母名下，一辈子仰人鼻息。
小燕子想起前世陈知画费尽心机想扶正，想起她在永琪面前哭诉“妾室的孩子连请安都要排在嫡子后面”，就觉得讽刺。这一世，永琪倒“干脆”，连给她做梦的机会都掐断了。
“你说，她会答应吗？”小燕子问尔泰，“放着好好的世家小姐不做，去做个抬不了头的妾？”
尔泰沉吟片刻：“陈家这几年仕途不顺，怕是想借皇家的势。知画小姐若是个安分的，或许会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她若是……”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替小燕子拢紧了披风，“不管她答不答应，都与我们无关了。”
是啊，与她无关了。
小燕子望着远处陈家的船渐渐隐入暮色，忽然想起永琪今早见她时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几分愧疚，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试探？大约是没想到，那个当年在宫里咋咋呼呼的小燕子，如今能安安稳稳地站在皇阿玛身边，做他最疼爱的和安公主，能在尔泰身边笑得没心没肺，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吧。
前世他总说她“不懂事”，说她“毁了他的前程”，说她“不如知画端庄”。可这一世，他成了循规蹈矩的五阿哥，嫡福晋是富察氏，侧福晋是钮祜禄氏，身边围着一群按规矩行事的人，却再也没人会在他被皇上训斥时，跳出来替他挡箭；没人会在他生辰时，偷偷烤只叫花鸡塞给他；更没人会在他纠结“责任”与“真心”时，捧着一颗心对他说“我等你”。
他大概也尝到了，被规矩框住的滋味。
“走了，回宫去。”小燕子拉着尔泰的手，转身往船舱走，“皇阿玛说晚上要吃我做的辣椒炒肉，再不去，御膳房该把辣椒都收起来了。”
路过萧剑和晴儿身边时，晴儿正拿着支玉簪子比划，看见小燕子，笑着扬了扬手：“刚让内务府新做的，上面镶的是太湖珠，配你那件石榴红的旗装正好。”
萧剑在一旁打趣：“也就你惯着她，上次她把老佛爷的玉如意拿去逗猫，你还帮她瞒着。”
小燕子吐了吐舌头，接过玉簪子别在头上，余光里，似乎看见陈家的船那边，陈知画的身影动了动，像是往这边望了一眼。
她没再回头。
有些债，不一定非要亲手讨回来。看着那些曾经亏欠你的人，一步步走到你不屑的结局里，或许就是最好的报复。
永琪的愧疚也好，陈知画的不甘也罢，都像这太湖的水，无论掀起多少波澜，最终都要归于平静。而她小燕子，早己不在那片水里挣扎了。
她现在有皇阿玛的疼，有尔泰的宠，有哥哥和晴儿的护，有福安康这个胖乎乎的小团子，日子过得像御膳房刚出炉的桂花糕，甜得扎实。
至于陈知画和永琪会怎样？
大约是永琪继续做他的“贤王”，对着富察氏的端庄、钮祜禄氏的算计，偶尔想起从前那个会给他惹麻烦的小燕子，心里泛起点说不清的滋味；而陈知画，要么咬着牙做那个永远扶不正的妾，在深宅大院里斗来斗去，要么就灰溜溜地回江南，看着别人的荣华富贵，守着自己的不甘心过一辈子。
无论是哪种，都与她和硕和安公主，再无关系了。
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过来，小燕子深吸一口气，挽着尔泰的胳膊，脚步轻快地往灯火通明的船舱走去。里面传来皇阿玛爽朗的笑声，还有福安康咿咿呀呀的叫喊，那是她这一世，稳稳抓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幸福。
至于前世的那些恩怨，就让它们沉在太湖底，随着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一起烂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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