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离开后的那个秋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和寂寥。梧桐树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然后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林一华静静地站在校园的小径上，看着满地的落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座古老的教学楼，那是他和程雪曾经一起上课的地方。
尽管日语补习班己经换了新老师，但林一华依旧保持着每周去山师大的习惯。他会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到那座教学楼，然后爬上顶层，来到他们曾经坐过的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的粉笔灰堆积成了小小的山丘。黑板上还残留着半行片假名，那是程雪写下的最后字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黑板上，将那半行字照得发白，仿佛是她留下的最后印记。
林一华缓缓走到黑板前，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那片发白的字迹。他能感觉到程雪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这教室里，萦绕在他的身旁。
他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回忆着与程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一起上课、一起讨论问题、一起欢笑的时光，如今都己成为了遥远的回忆。
窗外的秋风依旧吹着，梧桐叶继续凋零着，而林一华的心中，那份对程雪的思念，却如同这秋天的落叶一般，越来越深沉。
他开始频繁出入济南市图书馆，在日语学习区的角落占据一方天地。深褐色的木质桌椅上，刻着往届学生留下的细碎字迹，“加油”“必胜”与歪歪扭扭的日语单词交织在一起。林一华的笔记本上，除了语法笔记，渐渐多了些不成句的片段：“今天的云像极了她系围巾的手法”“梅子酒的味道开始让人胃疼”。
十月末的傍晚，林一华在图书馆闭馆时，发现座位缝隙里夹着封信。素白的信封上没有邮票和地址，只写着“给常坐窗边的你”。展开信纸，熟悉的秀丽字迹让他呼吸停滞——是程雪。
“一华：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己在北京安顿下来。酒泉的风沙终于吹不动我们的婚姻，却吹散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记得那本相册吗？最后一页夹着张合照，是我们在离婚登记处门口拍的。他说，要给这段感情留个完整的句号。
我从未告诉你，那年在日语教室初见，你低头记笔记的样子，像极了他念书时的模样。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在寻找影子。但你知道吗？和你分享的每一碗阳春面，每一个月光流淌的夜晚，都是真实的。
不必回信，也不必寻找。北京的银杏很美，希望你有一天能去看看真正的雪国。
雪”
信纸边缘晕染着淡淡的水渍，林一华将它贴在胸口，能感受到当年梅子酒的气息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走出图书馆时，暮色西合，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在积水里折射出破碎的光斑。他想起程雪总说日语里“雨”和“泪”的发音相似，此刻的雨丝落在脸上，竟真的分不清是潮湿的水汽还是咸涩的液体。
回到长清县农技站，王福海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搪瓷缸里的茶叶泡得发苦。“大学生，有你的包裹。”他用报纸敲了敲办公桌，牛皮纸箱边角被雨水洇湿，寄件人地址只写着“北京”。
箱底躺着套崭新的日语教材，扉页夹着张樱花书签，背面用钢笔写着“言葉（语言）是连接世界的桥”。教材下方压着个木盒，打开时，银镯子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正是程雪常戴的那只。盒底还有封信，这次的字迹潦草许多，像是在颤抖中写成：
“镯子改小了圈，戴着应该合适。别学我困在回忆里，去你想去的地方。照片留在抽屉第二格，算是最后的礼物。”
林一华拉开宿舍斑驳的木抽屉，泛黄的照片上，程雪穿着和服站在樱花树下，身后是笑得灿烂的年轻男人。照片背面写着“摄于1987年京都”，而那年，林一华刚考上大学。他突然想起她总说“樱花七日”，原来所有盛放的美好，都早己写好了凋零的日期。
这段日子，农技站来了位新同事。陈月如，二十出头的姑娘，扎着利落的马尾，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她负责整理新到的农机图纸，钢笔在图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常让林一华想起程雪批改作业时的场景。
“林哥，这张零件图的日语标注看不懂。”陈月如抱着图纸站在他桌前，睫毛上沾着细小的图纸碎屑。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蓝墨水味，和程雪的茉莉香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安心。林一华起身时，衣角扫落桌上的樱花书签，陈月如弯腰拾起，手指轻抚过花瓣：“真好看，是女朋友送的？”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脏。林一华看着窗外纷飞的梧桐叶，想起程雪离开前最后一次拥抱，她藏青色的罩衫蹭过他的脸颊，轻声说：“别等我。”此刻，陈月如的目光清澈明亮，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朝气，与记忆里那个总在月光下叹气的身影渐渐重叠又分离。
深夜，林一华在台灯下翻译农机说明书，银镯子突然从袖口滑落，撞在桌面发出清脆声响。他摸出藏在枕下的信，反复着“不必寻找”几个字。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也惊醒了沉睡的往事。
第二天清晨，林一华戴着改小的银镯子去上班。陈月如在走廊拦住他，手里举着热气腾腾的豆浆：“顺路买的，看你最近总不吃早饭。”她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系着的红色头绳，恍惚间竟与周晓梅的红头绳重合。
农技站的广播响起，预报着即将到来的寒潮。林一华望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在上面画出朵残缺的樱花。或许正如程雪所说，语言是连接世界的桥，而他与这些生命中匆匆而过的人，何尝不是彼此渡向新生活的舟楫。
当陈月如再次请教日语问题时，林一华翻开程雪留下的教材。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书页间飘落的樱花书签，也照亮了姑娘眼中跃动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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