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农技站的院子里，那棵高大的玉兰树在春天的阳光下，悄悄地抽出了一个个嫩绿的花苞。而在这个时候，陈月如的搪瓷缸上，却多了一层崭新的红喜字，鲜艳而夺目。
林一华站在农技站的办公室里，隔着玻璃窗，静静地凝视着陈月如。她正蹲在走廊上，认真地给铁皮暖壶系上一条鲜艳的红绸带。她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发梢的红头绳己经被换成了一条精致的烫金流苏，闪烁着淡淡的金光。
林一华的目光落在陈月如的身上，他想起了那个总是抱着图纸来请教日语的姑娘。她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工作的热情。然而，如今她却选择了和站长的司机张建军订婚。
张建军，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人，林一华对他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他知道，陈月如的这个决定，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也许是因为张建军的稳重和踏实，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某种特殊的缘分。
林一华默默地看着陈月如，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她祝福，还是该为自己感到一丝失落。毕竟，他曾经也对这个聪明可爱的姑娘有过一些特别的感觉。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各种选择和变数。陈月如选择了张建军，这是她的人生道路，林一华只能默默地祝福她，希望她能够幸福。
“临时工转正哪有那么容易？”李守仁蹲在锅炉房添煤，铁钳夹着的煤块砸进炉膛，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小张他叔在县人事局当科长，月如这姑娘，心里透亮着呢。”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林一华肩膀，“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世道……”
订婚宴设在县招待所二楼。林一华随了二十块份子钱，在满堂的烟酒味里，看着陈月如穿着借来的红旗袍，胸口别着塑料胸花，笑容却比往常更明艳。张建军穿着笔挺的西装，袖口的商标还没来得及剪掉，正殷勤地给领导们倒酒。当司仪喊“新人敬酒”时，林一华躲进厕所，听见隔间里几个同事压低声音议论：“大学生就是书呆子，人家小姑娘知道攀高枝，他还在这儿傻等……”
深夜回宿舍的路上，林一华踢开脚边的石子。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路边斑驳的树影交错重叠。经过供销社时，橱窗里的的确良布料早己换成了时髦的金丝绒，他想起周晓梅的麻花辫，想起程雪藏青色的罩衫，而如今，连最年轻的陈月如也将困在这县城的人情网里。
这一天，王福海的搪瓷缸“哐当”砸在三屉桌上，溅出的浓茶渍在年度报表上洇开墨团：“你疯了？铁饭碗不要，跑去当自费留学生？”
整个办公楼像被投了枚哑弹。财务科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响，会计们伸长脖子议论；仓库保管员老李头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县城打解放后，就没出过自己掏钱出国的！”最轰动的当属传达室，老花镜下的老王头举着国际挂号信，逢人就说：“日本来的洋文信！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东瀛之恋：我的日本女友图鉴 咱单位真要出洋学生了！”
信封边角还带着国际邮件特有的蓝色印章。林一华颤抖着拆开，樱花图案的录取通知书上，烫金的日文在阳光下闪烁。这一刻，仓库里发霉的气息、王福海身上的烟味，都突然变得遥远。他想起无数个熬夜学日语的夜晚，想起程雪留下的银镯子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想起周晓梅未写完的信早己在河水中泡烂。
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农技站。平日里冷眼相看的同事突然变得格外热络。财务科的大姐往他办公桌上塞了把喜糖，说是沾沾留学的喜气；就连总刁难他的王福海，也拍着他肩膀说：“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单位！”李守仁偷偷塞给他个油纸包，里面是六个茶叶蛋：“路上吃，火车上的饭贵。”
离别的前一天，林一华在职工宿舍收拾行李。墙角的铁皮暖壶是李守仁送的，壶身上“先进工作者”的红漆己经剥落；抽屉深处还躺着周晓梅给的水果糖纸，程雪留下的樱花书签夹在日语教材里，银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窗外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混着隔壁小孩的哭闹，这曾让他窒息的一切，此刻竟生出几分奇异的眷恋。
傍晚时分，陈月如突然来访。她换回了牛仔外套，头发扎成低马尾，手里提着个铝制饭盒：“知道你明天走，做了点红烧肉。”她把饭盒放在桌上，指甲上还沾着洗不掉的蓝墨水，“其实一首想问……你为什么非要去日本？”
林一华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远处的黄河隐约可见：“因为这里容不下我的不甘心。”他想起刚来农技站时整理的六十年代育种报告，想起仓库里永远扫不干净的灰尘，想起那些在深夜里反复背诵的日语单词，“你呢？甘心留在这儿吗？”
陈月如低头搅着衣角，牛仔外套的破洞边缘有些毛糙：“我爸去年查出肺气肿，弟弟还在念书……”她声音越来越小，“张建军说结婚后能把我调到县车队，至少不用再当临时工。”她抬起头时，眼睛亮晶晶的，“你不一样，你有本事去看更大的世界。”
临走那天清晨，林一华在农技站门口驻足良久。斑驳的铁门依旧吱呀作响，“为农服务”的标语又剥落了一块。王福海带着几个同事来送行，每个人脸上都堆满笑容，递来各种特产：周村烧饼、高粱饴、趵突泉啤酒。林一华接过李守仁塞来的旧军用水壶，壶里装满了温热的茶水。
火车启动时，林一华贴着车窗向外张望。站台渐渐模糊成灰扑扑的色块，唯有陈月如的牛仔外套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举着的手迟迟没有放下。远处的黄河大桥横跨天际，他摸出贴身收藏的樱花书签，想起程雪说过“语言是连接世界的桥”。而此刻，这列北上的火车，正载着他驶向未知的彼岸，驶向这些人永远无法触及的远方。
当夕阳把铁轨染成金色时，林一华翻开日记本，在扉页写下：“这里的每一粒灰尘都刻着我的不甘，从此山高水远，再不回头。”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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