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华静静地站在国际航班售票大厅的队伍里，他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那块巨大的电子屏上。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航班信息，就像他那颗不安定的心一样，让人眼花缭乱。
在他不远处，墨绿色的塑料座椅上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旅客。他们的穿着打扮都十分考究，鳄鱼皮公文包与漆皮高跟鞋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泛着冷光，仿佛在向周围的人炫耀着他们的身份和财富。
相比之下，林一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脚上那双开胶的回力鞋，每挪动一步都会发出黏腻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他的窘迫和无奈。
"下一位！"6号窗口的玻璃挡板后，传来甜腻的女声。林一华攥紧褶皱的购票单上前，正对上一双画着孔雀蓝眼影的杏眼。售票员约莫二十三西岁，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爆炸头，发梢挑染成酒红色。她穿着修身的米白色制服，领口别着金色的航空公司徽章，将的身材勾勒得曲线毕露，黑色丝袜包裹的双腿交叠着，脚上的黑色漆皮高跟鞋足有十厘米，鞋跟在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
"去东京？"她扫了眼林一华的工装裤，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经济舱全价票1280元，要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仿佛在驱赶一只误闯厅堂的麻雀。林一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数字相当于他在长清县农技站工作近两年的收入。他刚要开口询问是否有折扣票，身后突然传来日语寒暄声。
两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日本男人走到隔壁窗口，其中稍年长的那位戴着金丝眼镜，公文包上的烫金LOGO闪着光。原本冷若冰霜的售票员立刻换上明媚的笑容，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让胸前的徽章几乎要碰到柜台："こんにちは！"她的日语带着软糯的尾音，与方才对林一华的腔调判若两人，"ANA航班还有头等舱空位，需要为您预留吗？"
林一华攥着购票单的手青筋暴起。他看着售票员从抽屉里取出印有樱花图案的宣传册，用涂着精致美甲的手指，轻轻点着航班信息逐条讲解。当日本旅客提出要靠窗的座位时，她甚至绕过柜台，踩着高跟鞋小跑着去查剩余票源，黑色丝袜包裹的小腿在制服裙摆下若隐若现。
"同志？"隔壁7号窗口的老售票员推了推老花镜，"你到底买不买？后面还排着人呢。"林一华这才回过神，忙把攥出汗水的钞票递过去："我...我要经济舱。"6号窗口的售票员慢悠悠地转回来，接过钱时故意用指甲尖划过他的掌心，仿佛触碰什么脏东西："身份证。"她漫不经心地将票根甩在柜台上，继续用日语与日本旅客谈笑，眼角余光都没再施舍给他。
出了售票大厅，林一华在台阶上坐下。春日的阳光很暖，却驱散不了他心里的寒意。远处的报亭挂着《北京晚报》，头版标题写着"改革开放深入推进"，可眼前的现实让他窒息。他想起在长清县，李守仁大爷卖了半年山货才攒够三百块，而刚刚那两个日本旅客，光是一张头等舱机票的价格，就能让整个农技站的职工吃上三年白面馒头。
为了省下住宿钱，林一华在机场附近的村庄找了间民房。房东是位六十多岁的大妈，土炕上的蓝花棉被打着补丁："一晚两块钱，热水在灶房。"她看着林一华手里的机票，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娃，这上面的洋文写的啥？"林一华摸着机票上凸起的盲文标识，突然想起售票员涂着蔻丹的指甲，那双手递票时的嫌弃，和面对日本人时的谄媚，像两把不同的刀，在他心里刻下不同的痕。
离登机还有两天，林一华再次来到售票大厅。这次他是为了确认行李托运事项，却在门口撞见那个售票员。她换了件鹅黄色的真丝衬衫，正靠在一辆黑色轿车旁与司机调笑。见到林一华，她立刻收起笑容，涂着睫毛膏的眼皮不耐烦地一翻："看什么看？"转身踩着高跟鞋"哒哒"走远，裙摆扬起的瞬间，露出半截白皙的大腿。
深夜，林一华躺在硬板床上辗转难眠。窗外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混着远处村庄的狗吠。他摸出贴身藏着的存折，上面的数字因为反复己经模糊。35000元，换来了这张通往东京的机票，也让他看清了现实的残酷。那个售票员对日本人的卑躬屈膝，对同胞的嫌贫爱富，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登机前夜，林一华又去了趟机场。售票大厅依旧灯火通明，6号窗口换了班人。他站在角落，看着新的售票员机械地重复着出票流程，突然觉得一阵恍惚。那个涂着孔雀蓝眼影的姑娘，此刻或许正在某个高档餐厅与男人约会，或许正在商场挑选进口化妆品，而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被她冷眼相待的年轻人，即将踏上一片陌生的土地，去寻找自己的未来。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林一华背起行囊走向机场。路边的杨树又飘起了絮，落在他新买的帆布包上。他抬头看着天空中划过的飞机，想起售票员那句带着轻蔑的"要吗"，握紧了拳头。
这一路的屈辱与不甘，终将成为他在异国他乡奋斗的动力，而那个曾经瞧不起他的世界，终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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