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中医馆后院的老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谭晓薇将最后一根银针插入苏志国头顶的百会穴。
老人的眼皮颤动两下，喉结上下滚动，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血压130/85，脉搏68。"
莫莉雅放下血压计，战术靴在地板上蹭出一道泥痕，"老爷子体质比某些现役特种兵还强。"
苏沐阳站在床边，指节捏得发白。
他军装袖口沾着父亲的血，己经干涸成褐色的斑点。
谭晓薇看见他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跳动，像是有把锤子在颅内敲打。
"爸。"苏沐阳的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赵旅长说，你们最后那次任务，我妈怎么牺牲的？"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
病床上的苏志国睁开眼，浑浊的眼球慢慢聚焦到儿子脸上。
他枯枝般的手指抓住被单，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不是...任务。"老人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是...谋杀。"
谭晓薇的银针差点脱手。
她看见苏沐阳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莫莉雅不动声色地挪到他身后，随时准备接住可能倒下的战友。
"2003年7月14日。"苏志国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虚空中的某个点，"我拿到'极乐鸟'原始配方，准备次日报送军区。"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滴答作响。
谭晓薇注意到苏志国左手小指缺失的指甲盖——那是长期被拔指甲又长出来的痕迹。
"那晚十点十七分，你妈接你放学回来。"老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门铃响了..."
***
雨水顺着苏志国的雨衣帽檐滴落，在玄关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七岁的小沐阳正在客厅写作业，铅笔在田字格本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爸爸"两个字。
"老苏，帮我拿条干毛巾。"妻子在厨房喊道，炒菜的香气混着雨水的土腥味飘进来。
苏志国刚拉开抽屉，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他看见张明——当时还是研究所同事——举着被雨打湿的文件袋。
"苏哥，急事！所里的恒温箱坏了，那些样本..."
苏志国回头看了眼正在教儿子写字的妻子，犹豫了一秒，还是拧开了门锁。
就是这一秒，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门开的一瞬间，张明身后的黑影猛地扑进来。
苏志国只来得及把妻子推回厨房，冰冷的枪管就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苏医生，久仰。"黑衣人摘下口罩，露出左耳后三颗黑痣，"'夜枭'向您问好。"
小沐阳的铅笔"啪"地断了。
苏志国看见妻子死死捂住儿子的嘴，把他塞进厨房储物柜。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无声地比着口型："军情处密码"。
"配方交出来。"黑衣人用枪管敲了敲苏志国的颧骨，"否则..."
厨房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黑衣人刚转头，苏母己经举着滚烫的油锅冲出来——
"阳儿快跑！"
沸腾的热油泼在黑衣人脸上，惨叫声中，苏志国一个肘击打掉手枪。
但更多的黑影从门口涌入，张明冷笑着掏出了注射器。
"按住他！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大脑！"
苏志国被五个人压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妻子抓起水果刀刺向张明。
枪声响起时，她的血溅在儿子刚写好的作业本上，"爸爸"两个字被染得鲜红。
"妈——！"
七岁的苏沐阳从柜子里扑出来，一口咬在黑衣人手腕上。
那人吃痛松手，苏志国趁机抱起儿子撞碎窗户跳了出去。
玻璃碎片划破他的脸颊，血和雨水模糊了视线。
"爸！妈妈还在里面！"小沐阳在他怀里挣扎，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苏志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雨幕，他看见妻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身体堵住了厨房门。
她的白衬衫后背渐渐洇开一朵红花，嘴角却挂着笑。
然后整个房子爆炸了。
***
医馆里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苏沐阳的脸色白得像纸，右手无意识地捏碎了茶杯。
瓷片扎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和十几年前那个雨夜如出一辙。
"后来...才知道。"苏志国虚弱地咳嗽两声，"张明是'夜枭'头目的私生子...他故意接近我..."
谭晓薇的银针迅速刺入苏沐阳的合谷穴止血。
她的手指触到他掌心冰凉的汗水，像摸到一块湿透的大理石。
"所以极乐鸟配方..."莫莉雅战术手套的纤维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是反向研究的。"苏志国突然抓住谭晓薇的手腕，"老谭没告诉你？当年我们一起..."
谭晓薇的针盒"咣当"掉在地上。
九根银针散落一地，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我爸...只说让我照顾沐阳..."
苏志国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九龙针谱最后一页。"
谭晓薇飞奔到药柜前，紫檀木匣底部的暗格"咔嗒"弹开。
泛黄的羊皮纸上，除了针法图谱，还有一行小字："极乐鸟解毒剂：彼岸花根茎+当归须+苏子叶，以阴针引之。"
"苏子叶？"莫莉雅凑过来，"这什么鬼..."
"是我的脐带血。"苏沐阳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妈...用命换来的样本。"
窗外的槐树剧烈摇晃起来，像是有一群看不见的人在窃窃私语。
谭晓薇看见苏沐阳的瞳孔放大又收缩，像是相机在调整焦距。
她迅速抽出三根银针，分别刺入他的人中、内关和涌泉穴。
"呼吸。"她命令道，"慢慢吐气。"
苏沐阳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溺水的人刚被捞上岸。
莫莉雅突然把战术匕首塞进他手里："给，捏这个，比茶杯结实。"
金属刀柄在苏沐阳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谭晓薇和莫莉雅交换了个眼神——女特勤眼里闪着可疑的水光。
"后来呢？"谭晓薇轻声问，"您怎么..."
"我被注射了极乐鸟原型。"苏志国摸了摸锁骨下方的针疤，"张明想让我成瘾后屈服。"
老人突然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臼齿，"但他不知道，军医大每个学员都受过药物耐受训练。"
莫莉雅吹了声口哨："所以您假装上瘾，卧底八年？"
月光移到了病床中央，照亮苏志国花白的鬓角。
谭晓薇注意到他的白发根部都是黑的——显然是近期才急速变白的。
"前三年传递了十七次情报。"老人的手指轻轻敲击床沿，像是摩尔斯电码的节奏，"第西年被怀疑，他们...用了些手段。"
苏沐阳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头蓄势待发的狼："我去宰了张明。"
"站住！"苏志国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那是前特种军医的命令口吻，"中尉苏沐阳，立正！"
苏沐阳的身体先于大脑执行了命令，谭晓薇看见他军装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布料贴在绷紧的脊梁上。
"你妈临死前说的话..."苏志国艰难地支起身子，"不是让你报仇，是让你'活下去'。"
莫莉雅战术腰带上的对讲机突然沙沙作响："莫队，张明醒了，说要见苏医生。"
医馆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谭晓薇的银针还扎在苏沐阳穴位上，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抓着她的手说："晓薇，苏家的针...要扎在穴位上，更要扎在时穴上。"
现在她明白了——时穴，就是命运的节点。
"我去见他。"苏志国掀开被子，露出满是针孔的小腿，"推轮椅来。"
苏沐阳一把按住父亲："您刚解毒！"
"儿子。"苏志国拍了拍他的手背，触感像砂纸摩擦，"知道为什么九龙针最后一式叫'金虹贯日'吗？"
谭晓薇看见苏沐阳的睫毛颤了颤。
那是他七岁时常有的表情——每次父亲考他医术答不上来时就这样。
"因为..."苏志国从枕头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怀表，"真正的针法，能刺破黑暗。"
怀表盖弹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苏母抱着婴儿时期的苏沐阳，背后阳光正好。
表盘上的时针永远停在10点17分——爆炸发生的时刻。
莫莉雅突然清了清嗓子："那什么...需要我先把张明揍一顿吗？专业服务，免费。"
谭晓薇噗嗤笑出声，随即捂住嘴。
苏沐阳的表情像是被人突然按了暂停键，介于哭和笑之间。
苏志国则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丫头，有对象没？"老人突然问莫莉雅。
女特勤的耳根瞬间红了："老爷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何况现在你儿子喜欢的是你们云南捡来的妹妹，苏沐阳的小姨..."
"爸！"苏沐阳的吼声震得药柜上的瓷瓶叮当作响。
谭晓薇默默拔下他穴位上的银针，又狠狠扎了一针在虎口。
苏沐阳"嘶"地抽气，瞪向她："谋杀亲夫啊？"
"哟，这会儿承认是'夫'了？"谭晓薇转着针尾，"刚才谁说要独闯龙潭来着？"
莫莉雅战术匕首"不小心"掉在苏沐阳脚边，刀尖扎进地板三寸深："手滑。"
苏志国看着三个年轻人，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他慢慢转动轮椅，月光在银白的发梢上跳跃："走吧，去见见我的'好徒弟'。"
轮椅碾过地上散落的银针，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谭晓薇突然想起什么，弯腰捡起那根最长的金针——针尖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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