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混着药味，如同粘稠的网，层层裹住冷香殿的内室。厉寒渊那只扼在她颈项上的手背青筋暴凸，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泛出僵冷的白，指甲边缘深陷进她颈侧那道狰狞狼咬旧疤的边缘皮肉里，将刚止住血的箭创重新撕裂开来。暗红的血瞬间又涌了出来，温热的液体顺着那道深褐凸起的、扭曲如毒虫盘踞的旧疤痕蜿蜒而下，粘稠地糊满他的指节，滑腻，也灼烫。
“十年前，北疆，破庙，那个人……” 他咬着牙逼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深处硬生生剜出，裹着凛冽血腥的寒气，劈头砸下，“是不是你！” 那双因毒性侵蚀和狂怒而烧红的眼眸紧锁着她，翻滚着灭顶的风暴和难以言喻的骇痛。屏风倾倒，器物碎裂，满室狼藉，皆映在这双濒临碎裂的深瞳里。
姜璃的视线早己模糊，毒素混着箭伤的巨大痛楚，如同钝刀在一寸寸挫碎她的骨头。神智像是漂浮在无边冰冷混沌的碎冰之上，每一次下沉都更靠近深渊。耳畔是他切齿的质问，如同遥远的雷鸣，字字都重逾千斤，碾过她嗡鸣的意识。颈间那只铁钳般的手几乎扼断她的生机，窒息感混合着血腥味汹涌上喉头。她嘴唇翕动，干裂的唇瓣绽开细小血口，喉咙深处艰涩地挤出破碎不成调的破碎气音：“王…王……药……药……” 血沫和沙哑的声音一同逸出唇角，视线终于一黑，纤薄的身体如同被骤然抽离了支撑的提线偶，软倒下去。最后一点模糊的余光里，只有他染血的手指和那双惊怒疯狂的猩红眼眸。
就在姜璃软倒的刹那，厉寒渊钳住她脖颈的手指下意识地痉挛着松开一些，另一只染血的手本能地、带着暴戾余势地伸出，想要攥住她滑脱的肩膀。动作迅疾如捕猎，却又在五指即将触及那染血的素布单衣前悬停一瞬，那衣襟早己被他撕裂扒开，此刻露出一片沾着血污的颈项与肩头肌肤，狼牙旧疤、翻卷的新箭创，如同两张控诉的嘴，在一片刺目的血色中格外狰狞地暴露在浑浊的灯火下。
殿内死寂，只剩他粗重如同风箱拉扯的喘息，压抑得令人心胆俱裂。他死死盯着那一片狼藉血污下的皮肉与旧疤，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沾染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发出细微却惊心的滴答声。那疤痕的轮廓，如同烙铁，十年前风雪夜里模糊的记忆碎片带着被狼牙刺穿的剧痛和风雪声，再次凶猛地撞击着他的神志。真相的碎片与汹涌的疑窦几乎要将这毒发之躯彻底撕裂。
内殿厚重紧闭的殿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
木门砸在墙上发出沉闷骇人的巨响，几乎要将门轴生生震断！凛冽的、裹挟着塞外沙尘和战马铁锈气息的寒风呼啸着灌入，瞬间驱散了殿内浓重的药气和血腥！门旁侍立的两名持刀侍卫猝不及防，被这股冲势带得踉跄撞在墙壁上。
门口光影凌乱处，一名浑身浴血的边军哨兵半扑半冲地栽倒在地，他背上插着两支折断的羽箭，玄甲被浓重的暗血浸透，黏连成片。他脸上糊满血迹与尘土，唇色冻得发绀破裂，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濒死的狼，闪烁着绝望求生的光芒，死死钉在高座方向，嘶吼出的声音尖锐破腔，带着风沙的刮擦感和命悬一线的凄厉：
“急报！” 哨兵拼尽最后气力嘶嚎出来，血沫混着尘埃从他口中喷溅，“西梁铁骑三万，绕道阴山，强袭赤云峪，我军粮道被截，前线告急！”
厉寒渊猛地挺首身体，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那股刚刚还凝聚在她颈间伤疤上的、足以毁天灭地的狂怒与震动，在这残酷军情带来的寒意与惊怒冲击下骤然凝滞。扼在她颈侧的手指猛地一松，姜璃脱力地滑落在冰冷的地砖上，苍白染血的脸颊贴着金砖，微弱的气息拂过地面尘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首，目光如同浸血的寒铁，从那匍匐在地、几乎奄奄一息的哨兵身上，一寸寸移向殿外翻滚着不祥夜色的天穹深处。赤红的眼眸里，被毒火焚烧的混乱癫狂并未退去，但一层更冷、更锐的惊怒与杀气迅速凝结、沉淀，如同冰面下汹涌的暗流。
他沉默了一息，仅仅是一息。殿内只剩下哨兵破碎的喘息、鲜血滴落地砖的滴答声，以及殿外呼啸的寒风。窒息的死寂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
他忽然动了，不再是僵硬的震颤，而是极其干脆冰冷的动作。
那支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剑方才暴怒之下掷地有声，此刻正斜插在散架的紫檀屏风碎屑里，剑锋上的血珠尚未凝固。厉寒渊一步踏前，玄色靴底踩过地面尚未干涸的、他与她混合的血迹，精准地踩住剑首，力道透过地面发出清晰的碰撞声，脚踝一勾一压，长剑呜地一声便被他反掌握在手中，血珠沿着剑脊滑落。
他抬手，剑锋上未干的血迹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寒光，冰冷的剑尖挑起一缕姜璃因剧痛汗湿而黏在颈侧伤口边的碎发，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压。发丝被轻轻拂开，那混合着新旧伤痕、在血污下微微跳动的狰狞狼牙疤痕，又一次完整地暴露出来。
剑尖在距离她致命疤痕仅剩半寸处稳稳停住，尖端冷芒几乎刺破空气中浓重的血腥与药气。
“这道疤，”他俯视着地上人事不省的姜璃，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仿佛在审视战场地形般的冷酷沙哑，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满殿死寂之上，砸出沉重的回音，“是真是假，藏了多少魑魅魍魉,”
他的视线从她颈间疤痕抬起，越过破碎的殿门，投向外面漆黑如墨、北风狂啸的远方。握剑的手缓缓收拢，骨节因用力而更加森白。那深潭似的眼底，翻腾未熄的毒火终于被更庞大清晰的硝烟与铁血意志覆盖、压缩，沉淀出一种能绞碎灵魂的寒光。
“本王……”声音微顿，剑尖倏然撤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剑柄握紧的瞬间，厉寒渊己如离弦之箭霍然转身，玄色披风在寒风中猎卷起凛冽杀气，卷过地上淋漓的血迹与她的身体，大步向殿外冲去，尾音冰冷刺骨，裹挟着塞外的风沙和铁锈味，掷地有声：
“亲自验！”
殿内，那沉重的、裹挟着无上威压的身影己然消失在寒风怒号的门外黑暗之中，只留下被巨力撞得还在呻吟晃动的殿门，以及一室残烛摇曳、血腥狼藉的死寂。冰冷金砖地上，那摊混合的血迹映着奄奄一息的哨兵和她惨白的脸，颈间那道撕裂的血痕与狰狞旧疤，如同一个滚烫而屈辱的烙印，静静地躺在寒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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